“多谢吴二爷的好意,心领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房虽破,却未尝不是一种修行。”蒋卫东淡淡地道。
“斯……斯什么?”
蒋卫东笑笑,然后伸手指了指前两天装哔刚写在墙上的陋室铭,多亏了这两天没下雨,要不这诗肯定就没了。
“嘶~~这……这是骈文?”
蒋卫东淡淡道:“游戏之作,让吴二爷见笑了。”
这回这吴灿可是真的懵了,他有想过这蒋卫东有可能会识字,搞不好还出身于哪家的寒门子弟也说不准,可却绝没有想过此人会写骈文啊!要知道这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虽说是衣冠南渡,江南一带读书识字的人家比之北方大地要多上不少,但图书和知识依然是这个社会上最顶尖的社会资源,他们吴家势力再大,对外的身份也顶多只能是个豪强,而不是更上一层的士族,不就是差在没有家传经学,没有文化么?
反正以他们温家这么大的势力,也顶多只能做到识文断字而已,或许有灵感的时候写得出一首不错的绝句,但写骈文的本事却是绝对没有的,况且他虽不算是识货之人,却也是绝不算什么门外汉,这首陋室铭只凭寥寥数语就将此人身穷志坚的志气形容的如此淋漓,且似乎还透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劲,怕是比之那传说中的薛道衡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此人绝不简单!
蒋……蒋?
没听说过有哪家落败的郡望名门姓蒋啊?
当下更不敢怠慢,连忙道:“贤弟如此高才……这,如此高才啊,贤弟居于陋室自然可以惟吾德馨,可愚兄既已知晓此事却不管,岂不是愚兄不晓世故了么?”
蒋坤见这土包子果然被一首陋室铭就给震住了,不由更觉得好笑,心中暗暗嘲讽,插话道:“吴二爷真的客气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赠地之事,却是真万不敢收的,空堂魑魅走,高枕形神清,我父子二人如今对此反而习惯了,不敢再有劳二爷,远来是客,让小人先服侍您吃茶吧。”
“这……”
吴灿脸都有点抽抽了。连这小娃娃都能出口成章?再一看蒋坤沏茶的手法,顿时更懵了几分。
原来,上辈子蒋坤虽然平日喝的也是炒茶,但到底是去过霓虹国几次的,多多少少见过几次霓虹国的茶道,也就是宋代之茶道。
说实话,宋茶在咱们本土没落真不是没道理,咔咔一顿表演,两个小时都喝不进嘴,好悬没急死他,关键是味道上也并没觉得好喝到哪去,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装哔效果十足。
没吃过猪肉,总还是见过猪跑的,他们家好歹是做杂货生意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的是,虽没有专业的茶具,但找到替代品还是不难的,反正这是独一份,瓶瓶罐罐锅碗瓢盆的全都摆出来,就说这是茶斧凉炉,谁还能反驳不成?虽连宋茶的十分之一神韵也没达到,但特娘的放在隋朝震慑一个土老帽,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条件简陋,只有这些了,还请贵客千万担待。”
“…………”
茶是这么喝的么?这玩意不是煎药汤子喝的么?此时,这位土豪的心里已经全乱了,便是这对父子突然摊牌说自己是王、谢之后,他怕是也能信上个三成。
可惜的是,蒋坤毕竟没真学过宋茶或者霓虹茶道,虽然勉强连忽悠带骗的整的挺像那么回事的,但终究是没坚持太长时间,不过三个多小时就结束了,他上次旅游的时候明明喝了将近六个小时的,喝得他痔疮都快犯了。
当然,三个小时期间,在父子联手之下,这位吴家的二爷已经被忽悠的彻底找不着北了,对他们父子惊为天人,内心里百分百的认定了俩人落魄士家子弟的身份,虽然俩人其实毛都没说。
士之一字,在此时的江南地区,还是颇有些分量的,即使是最落魄的士,像吴家这种豪强也是稍有顾虑的,尤其是父子俩这顿茶喝完,吴灿感觉整个人都特娘的升华了,忘记此来的初衷,也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直到飘忽忽地回到家,吃完饭,快午睡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我特么这趟去原本是打算干啥来着?
然而蒋家父子这头,收拾茶具的时候却依然忍不住有些沉闷,一时间两人心情都不太好,却是让帮忙的苏狗蛋很是不解,既不懂这俩人为什么要拒绝吴二爷的好意,也不明白俩人为什么满面愁容。
良久,蒋坤才吐槽了一句道:“还是特么法治社会好啊。”
前世,或许什么事都没有绝对的公平,有关于司法系统的吐槽一搜罗就是一大堆,但至少活在阳光下,总不会担忧这种无妄之灾,司法,给了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最大程度的自由与安全。
而在这司法如废纸的年代,任凭他们父子俩天大的本事,却不得不走的如履薄冰。
比忽悠,比骗术,比智慧,父子俩对付这土豪简直跟哄小孩一样毫无难度,别说吞并他们,就是反过来吞了他那点家产也不过探囊取物而已,可是,万一人家要硬来呢?
只要人家的目的不变,手里有刀,父子俩就是再聪明一百倍,又有什么用处呢?刀架在脖子上该怂不还是得怂么?
蒋坤见蒋卫东也露出了愁容,不由沮丧更甚,不死心地道:“连爹也无法可想么?”
“门阀政治,豪强社会,壁垒经济,三重大锁锁在这江南大地上,你我一对白丁小贩,迟早是要被人吞的。”
“唉……”
见蒋坤有点低落,蒋卫东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老鹰是怎么飞的么?”
“哈?”
“鹰和鸟不一样,越是大的鹰飞起来就越难,大鹰必须将巢穴建在悬崖峭壁上,一旦被人捉下来,就再也飞不起来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是因为风,大鹰大鹏的体重太大,必须要有足够大的上升气流吹着他,他才能展翅翱翔。”
“不错,麻雀和鸽子,随时想飞就能飞,野鸡大雁,站在屋顶上就能飞,小一些的鹰,站在树上就能飞,但是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却是必须站在悬崖上才能起飞,或者,得一场怒啸的狂风!你以为,你我父子是野鸡,还是鲲鹏呢?”
“那这怒啸的狂风,在哪呢?”
“等待吧,时机成熟的时候,这风定然是要刮起来的。”
蒋坤低下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