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正月二十八,蒋卫东大婚的日子。
敲糖村大体上来说虽然也穷,但干的毕竟是收破烂的买卖,因此村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极多,还真让他们找出好几十丈长的红布来,由村里的妇人缝在一起,或挂在村口的栅栏上,或扑在迎亲的路上,又采来梅花,掰成花瓣扑撒在道路两旁,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敲糖村的人是真的都拿蒋卫东当亲人的,他结婚这些村里人恨不得比自己亲爹结婚都还要高兴,一大早鸡还没叫呢就纷纷起床收拾了起来,除了留下几只打鸣的公鸡之外,所有正下蛋的老母鸡纷纷都给宰了,养鹅场的鹅却是一点没动。
要知道这些鸡可都是村民们自家养的,鹅却是公家、甚至是蒋家的。
之前蒋卫东派出去的队伍也大半都连夜赶了回来,其中一半以上赶了夜路,这一趟活儿走了小一个月,钱没赚多少,却纷纷花大价钱给蒋卫东买了新婚贺礼。
九个以前当过猎户的村民提前七八天就进了深山,一直到昨天才回,回来的时候喜滋滋乐呵呵的,居然扛了一只死掉的棕熊!事后蒋卫东才知道,他们几个是特意循着熊的脚印打的猎,为此三人负伤,还有一个永远瘸了右腿,甚至于差一点就全军覆没了。
而他们这么做,竟只是单纯因为他们听说熊掌这东西比较贵重,最适合招待贵客。用他们的话说,敲糖村相比于吴家虽然很穷,但却不能让人家瞧不起。
只能说,这些人实在是傻的可爱吧。
当真是民心可用了。
吉时已到,蒋卫东特意穿了一身红绸的新郎服,格外精神的在村门口迎接他素未谋面的新婚妻子,衣服是货真价实的蜀锦,去襄阳那队人全队的利润就换了这么一匹,由村里针线最好的张寡妇连夜缝制。
隋唐时是不流行做轿子的,因此倒也不用特意去迎接八抬大轿,只是这时的习俗,婚礼的当日娘家会将嫁妆大摇大摆敲锣打鼓的送上门来,这就略有一点尴尬了。
毕竟吴家这嫁妆颇为丰厚,光牛马布匹就无数,看上去排场很大,很豪华,负责送聘礼的小厮都有数十人,也不知这吴家是存心打脸还是怎么的,这些小厮一个个都穿着印花细布的衣服,有些甚至还穿着丝绸,连蒋卫东这个新郎都没有这么好的衣裳,一个个看起来又干净又精神,相对的,将敲糖村就显得更穷了。
尤其是这些小厮中,有不少人都表现的极为倨傲,甚至用并不算是窃窃私语的嗓门嚷嚷道:“我说,这村子也忒穷了一点了,大喜的日子也不找些乐班吹吹打打,就让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外面吃,你看这菜,一桌子菜,就这一道烧鸡勉强还能入眼,这特么还喜宴啊,啧啧,咱们大小姐以后可要受苦喽~”
“可不是么,想咱们吴家,这些年甭管是娶妻还是嫁女,哪一次不是风风光光的大操大办,这跟咱们做亲家的,哪一户不是门当户对,再看看这敲糖村,哎呦~”
“你哎呦个屁啊,这就是一个要饭的村子,你还想吃上山珍海味啊,有的吃就不错了,没拿出栗子面窝窝头,我就知足了。”
这却不是这些小厮狗眼看人低了,而是因为这些人,全都是来自吴家大房的一脉,这是存着心思故意找茬呢。
现如今,蒋卫东和敲糖村的本事和潜力已经是有目共睹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单纯的用富与穷来界定的,这些大家都明白,可谁让他娶的是二房的姑娘呢?娶了二房的姑娘,自然就是二房的人了,大房刚死了嫡女,实在是没心思派人过来给捧场二房的喜事,上层人物还多少有点大局观,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下面这些可就没那个眼界了,加之老太太腿脚不好此时也没有来,他们自然是要愉噎一番,存心让蒋卫东难堪的。
吴诤铁青着脸,朝他们怒目而视,奋力的摔了筷子道:“吃席也堵不上你们的狗嘴么!”
大房的众人讪笑着,神色上依然不屑的很,只是把嚷嚷换成了嘀咕,但声音却依然不小。
吴诤那叫一个气啊,这不光是扬家丑的问题了,敲糖村的这些村民们可都看着呢,人家可不管你是大房还是二房,在人家眼里你们都是一家人,一个个的眼神中全都透着愤怒,若非是大喜的日子,怕是动手都难免了,而且连带着,把吴诤这些二房的也给恨上了。
吴诤看在眼里,心中不由阵阵无奈。
看来这侄女日后的日子恐怕不那么好过了啊,但愿蒋家父子能明白事理,不会迁怒。
蒋卫东自然也注意到了此处情状,对大房那些人说的风凉话理也没理,甚至压根就没拿正眼看他们,抱拳来到主桌,对着吴诤等人行礼道:“寒舍简陋,囊中羞涩,只有些许山野物什,怠慢贵客了,还望赎罪、赎罪。”
吴诤连忙带头站起来,道:“菜肴虽是寻常,用心却是剔透非常,尤其是我这桌上的这只熊掌,吃进肚里只觉得火辣辣的烧灼,蒋公之贤,我今日哪怕不是亲家,而单纯以此地县令的身份,也一定要敬您一杯。”
蒋卫东淡淡道:“不敢,是令君大人您治民有方才对。”
吴诤叹息道:“蒋公说笑了,我这侄女,在家里被宠的难免有些骄纵,若是有任性的地方,您尽管收拾,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我代表吴家把话放这,您就是把它打死了,我们这也绝无二话。”
一旁,吴碧君的父亲吴睿听吴诤这么说,脸面唰的一下就铁青了,闷闷地哼了一声,不轻不重的放下本已端起来的酒杯。
蒋卫东连忙道:“严重了严重了,自家的媳妇,疼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舍得打骂。”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顾不得与他再寒暄,连忙又倒满酒冲着吴睿道:“岳丈大人,您放心的将姑娘交给我,在我们蒋家,锦衣华服肯定是没有的,但我跟您保证,绝不让令爱受半点委屈。”
吴睿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重新拿起酒杯,和蒋卫东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