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轻轻念诵着这两句诗,高阳公主的目光不由地迷离起来。
真是个有才之士……这等如画般的诗句,简直就像是他将一幅画展现在面前,甚至明月、清泉都在眼前,夜间的凉风都扑在了脸上。
除了这首诗之外,高阳公主的面前还有另外几首诗,都是她吩咐手下注意长安城最近几次文会,摘抄来的陈萼诗句。
念诵了又一遍,仿佛见到了那一日的身影,仿佛与他同游在山林之间,共享月色……
不知不觉,心里的娇纵蛮横就软下来,不知道为何就是这般勾动了少女的心思,凭空生出许多遐想。
正想着想着,双颊飞起红晕,将雪白的肌肤映衬地如同桃花落雪一般。
也就在这时候,侍女快步来报:“诸位公主来了。”
高阳公主急忙将这些诗句胡乱塞到桌下,勉强收拾一下桌子,这才起身迎接。
永嘉公主,长乐公主、晋阳公主、李玉英等四位公主有说有笑地走进来。
永嘉公主眼尖,看见高阳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便下意识打量一眼周围。
高阳有男人了?
见到什么痕迹也没有,高阳总是不自在地靠近桌子,试图遮掩什么,永嘉公主才会意:原来是动了心,看什么不好的东西,又或者跟人写书信呢。
若是一月之前,永嘉公主可不会顾忌什么,肯定上前打趣高阳,顺便把自己对待男人的“驭人之术”传授给高阳,让她也跟自己一样潇洒,不要在意常人目光。
不过,此时的永嘉公主却是没有了这样想法,因为经历了一世悲苦后,她总是不由地将身边的几个公主看成自己的孙儿一辈,并有许多慈爱之心。
此时她是真心祝愿高阳能够与有情人终成眷属,情投意合。
因此,永嘉公主目光一转,跟同样有所察觉的长乐公主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随意找个位子坐下。
“高阳,前些日子也是多谢你担心我,还为我找上门去。”
“谁也不曾料想,我身上竟然真的发生‘南柯一梦’那种奇特之事,明明只是盏茶时间,却经历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数十年时间……”
正感慨着,见到高阳的脸上红晕又多了不少,永嘉公主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长乐公主在一旁微笑道:“姑姑因此迷上了道经与佛法,连父皇都很惊讶,还特意召见一番,这才相信姑姑真的发生了改变。”
李玉英也是带着微笑:“是啊,姐姐这番改变,真正令我们都难以相信。好在反复验看,的确只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姐姐本身安然无恙,现在已经恢复过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陈萼?”
晋阳公主开口说道。
陈萼?
高阳公主顿时脸色微微一变,声音发紧又强作自然:“我们为什么要再去找那个无礼的家伙?”
晋阳公主很奇怪地说道:“当然是去找他玩啦!你们难道不想做一个有趣的梦吗?我现在可想也做一个那么长的梦了……”
永嘉公主闻言,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兕子,不要胡闹,那梦可不是轻易做的。陈萼居住的那个地方,我是不会再去了!”
长乐公主也微微点头:“那地方说起来带着一股奇诡的样子,我也不想去。”
晋阳公主闻言,顿时脸色有些垮下来:“啊?你们都不去?”
“不是说好的吗?怎么都不去了?”
“那个陈萼还说了呢,欢迎我们随时前去,结果你们都不去了……哼,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高阳本来听说去陈萼那里心虚,这时候听见永嘉公主和长乐公主都不去,倒是有点心里急了,口风变了一变:“其实,去看看也无妨……那个陈萼也是准备科举考试的读书人,名声很好,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就算是姑姑做了一个梦,也未必能证明就是他用的手段。”
永嘉公主听到这话,看着高阳微红的脸颊,也不知道该笑还是怒——这傻姑娘,心思都露出来了,还在这里胡乱吹捧呢!
正想着,忽然听到身侧的李玉英微笑道:“高阳这话其实也有些道理,最近我常听说有人念诵诗歌,也听闻陈萼陈光蕊的名声。”
“这陈萼虽然出身海州,家境贫寒,诗歌却是仿佛如画在眼前,诗中有画一般,更有一种隐者的洒脱与贵人的贵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才华甚高。”
永嘉公主顿时又愣了一下,心中“咯噔”一下。
不会吧……
再看去,只见一向少言语、病弱气的李玉英这时候正滔滔不绝讲述着陈萼的诗歌,脸上带着一抹病容也遮不去的嫣红,竟是她前所未见的光彩照人,也是她前所未见的情绪激动。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等气度,这等洒然……写出这等诗句的又怎么可能是坏人,有坏心呢?”
李玉英一边说着,一边吟诵出两句。
高阳公主赞同地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姑姑你说的对极了!”
“他写的诗真是棒极了!”
晋阳公主小兕子也是拍手叫好:“对对对,我们去找他玩吧!整天在皇宫啊、公主府啊、寺庙道观打转,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去找陈萼玩吧!”
见兕子一直闹着去,高阳公主和李玉英也是想去,满口都是好话,永嘉公主和长乐公主也阻拦不得。
不过两人都没有跟着一起去的心思,便在高阳公主的住处前,看着兴冲冲的高阳公主三人乘了马车而去。
“高阳还是这样……心里藏不住半点事。”
长乐公主轻声说道。
永嘉公主没有出声,若有所思。
长乐公主也没有在意,只因为这位永嘉公主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样,动不动便停下思索人生,心态变化令人心喜——原本永嘉公主骄奢淫逸,令皇家也蒙羞丢脸,现在好相处的多,也知道廉耻,甚至会体会怜悯穷苦民众。
“姑姑如今感觉身体如何?可还好吗?”
又过了片刻,长乐公主见永嘉公主还在沉思,不由地开口提醒道。
永嘉公主轻声道:“玉英是贞观之前三年出生的,从一出生,就跟一只小病猫一样。”
长乐公主脸色一变,沉声道:“姑姑!慎言!”
“怕什么?”永嘉公主笑道:“我又不是要提旧事,更不是对皇上不满,成王败寇的事情,咱们女人想管也管不着。”
“我只是想说,玉英这孩子的命……”
长乐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此时此刻的大唐,贞观之前,是一个绝对不应提起的词语——贞观前一年,玄武门之变,当今皇上杀太子兄长、夺父亲皇位,这是绝对的禁忌!
永嘉公主似乎没有察觉到长乐公主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因为病恹恹像是个随时都能夭折的,太上皇不喜欢这女儿,也没有定下公主封号。”
“到了三岁以后,改元贞观。那就更不用想了,吃穿用度都不比原来……大概当今皇上也是看着她一副早死的模样,就这么玉英、玉英地叫着,始终没有一个封号。”
“谁也没想到她就这样病恹恹地活了一天又一天,一直活到如今的贞观十三年。”
“这孩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看着她如何察言观色、谨言慎行,如何一点一点极为不容易地活下来。她性子稳,平时除了吃药养身,多余的话,从来不肯多说一句。”
说到这里,永嘉公主看向长乐公主:“但是今天,她很高兴,非常高兴,我第一次见到她失态、情不自禁到这种样子。”
“她以前看了什么书,从来不跟第二个人说,今天却主动诵读诗歌,来证明海州陈萼是个好人……她想见那个陈萼。”
长乐公主讶然,然后愕然。
“可是,高阳她——”
“高阳从小被二哥娇惯,含在嘴里、捧在手上,养出一身的娇气!她享受的福分,哪一样不远远超出玉英?”永嘉公主说道,“再有,玉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幸,命在不久。”
“高阳让她一次吧,让她在临死前,好好开心一次。”
长乐公主微微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永嘉公主的意思——高阳虽然骄横,但是想来敬仰她这个行事规矩严正的姐姐,如果她愿意出面阻拦高阳,或者想办法牵绊高阳,高阳大概是短时间内再不会去找陈萼。
李玉英也就可以得偿所愿,在生命的最后这段时间,能够与意中人相交相知。
但是,长乐公主又感觉这事情不妥。
李玉英万一又病恹恹地活下去,数年、十数年后,高阳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会恨自己的!
李玉英动心是真的,的确很可怜。
可高阳也是真的明显动心,而且是少女心扉第一次叩动,谁要是插手坏了她的事……她的伤心与仇恨,何尝不是大麻烦?
“姑姑,且先看看吧。”
长乐公主轻声道:“玉英姑姑与高阳,说不定有人厌倦了,我们何必如此过多操心?”
听她这样说,永嘉公主也不再多言,只是轻叹一声。
自己这妹妹,能不能活得更开心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