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太后一怔,接着沉下脸,就要发脾气,却被徐太后拍拍手,只见她面色凄然,轻声道:“姐姐,绵绵这会儿定是难受得狠,咱们是来做什么的?总不是来给她添堵吧?”
“好好好,就你这个婆婆体贴,我倒成了恶人。”
阮太后冷哼一声,脸色却缓和许多,和徐太后一左一右坐在阮绵绵身边,跟哼哈二将似的。
阮绵绵一看,好嘛,有这两位老佛爷在侧,自己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幸亏我对自己的人缘足够了解,知道太后们心疼我,一定是要过来看着的,不然依着皇上意思,弄点山楂陈皮之类的甜水儿,断断糊弄不过去。
正想着,就听门外报说太医到了,接着陈太医带着两个医女进屋,其中一位医女手中提着个食盒,打开后,里面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这是陈太医亲自熬制的小产药,本就安全的药材减去了九成,余下一成可说是不值一提。
阮绵绵直勾勾盯着那碗药汁,其实眼角余光一直观察两位太后的反应,只怕她们万一对别人用过这种药,经验丰富,糊弄不过去就糟糕了。
事实证明,她完全是多虑。看见那药汁,徐太后就惊呼一声:“这样黑乎乎的东西,怎能给皇后用?”
陈太医脸皮子抽搐两下,恭敬道:“太后娘娘,药汁多是这个颜色,其实十分安全,皇后娘娘尽管放心服下就是。”
“是啊母后。要说颜色难看,酸梅汤更难看,但喝起来生津解渴,我最喜欢了。”
阮绵绵忙劝慰徐太后,陈太医心里翻个白眼,暗道:这碗顶着名儿是药汁,其实和酸梅汤也差不多少。
阮绵绵接过药,身旁是两位太后擦眼抹泪的叹息声,她使劲儿憋出两滴眼泪,演足了戏码,这才宛如慷慨就义般,仰脖将药汤灌下去。
“太后,这里留给宫女和医女处理即可。请太后移驾殿外暖阁等候。”
要么说做贼心虚呢。陈太医只因被皇帝绑架,成了皇帝皇后一条绳上的蚂蚱,在这关键时刻,到底沉不住气,竟越俎代庖,要替阮绵绵赶走两位大佛。
阮太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阮绵绵一看不好,连忙抱住对方胳膊,哀声道:“姑姑,您就出去外面等一会儿吧,或者,干脆回宫也行。这么难受的事,你们再在旁边看着,到时咱们三人一起伤心,惟有泪千行不行,我受不了这个。”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回宫?”阮太后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徐太后,那意思很明白: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形势不妙啊,这俩现在就露出攀比苗头了。
阮绵绵心中叫苦,又用哀求的眼神看徐太后,却见徐太后轻声道:“这本就是伤心事,难道我们在外边就不伤心了?与其白担心,倒不如在这里看着你。你呢,头一次就遭受这样事,心里焉能不惶恐?我们在,你也好有个依靠,可怜咱们娘儿仨”
说到后来,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阮绵绵汗都急出来了,虽然血包都已经预备好,此时就在她腿间,可这当面造假,万一被识穿,那就是天大的风波。
正是绞尽脑汁也没有急中生智之时,忽听外边一声高唱:“皇上”
不过只唱了半截,也是,这种时候,皇帝陛下哪有心思摆驾临的派头。林卓演技可也是十分精湛的。
“皇上怎么来了?”
两位太后面色大变,不约而同起身,急匆匆就出去了,只看得阮绵绵目瞪口呆:说好的担心呢?说好的彼此依靠呢?
芳草这时递了块蜜饯过来,阮绵绵吃下去,又喝一盏茶,这才长出一口气,斜着身子倚在榻上,侧耳倾听外边动静。
“皇上,您不能进去。虽然只是小产,但寝殿这会儿也算是产房,莫说你是皇帝,就是寻常男人,进去也不吉利。”
阮绵绵悄悄翻个白眼,果然就听见林卓霸气的声音:“寻常男人怕不吉利,朕堂堂真龙天子,怕得什么?”
有时候真怀疑皇上也是穿过来的,不然他这思想委实太超前了,真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阮绵绵开心地咧开嘴角笑了,只听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林卓似乎很生气,但两位太后也不是吃素的,双后合璧,简直就是铜墙铁壁,始终将林卓拦在外边。
“娘娘,您别光顾着开心,也该说句话啊。”
芳草小声提醒,阮绵绵这才想起,身为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可不能只在这里沾沾自喜。于是忙高声道:“皇上,我没事儿,您不要担心,不要进来。”
“咳咳”
陈太医轻咳一声,来到面前趁着为她把脉的机会悄声道:“娘娘,您该有事了。”
阮绵绵:
“啊肚子好像有些痛,陈太医,脉象如何?”
正在外边拦人的太后一听,忙就要进来,却听身后一声大吼:“绵绵不要怕,朕来了。”
“你给我站着。”
两位太后气得不行,只好又回身拦住林卓,就这样,在皇帝陛下和两宫太后周旋的时间内,阮绵绵捏破血包,一口气完成了小产的流程。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小产,可是皇上后日就要去郊外祭天,庆贺红薯丰收。”
“这事宫里都传遍了。不过我怎么听说,是因为皇后娘娘立逼着皇上去呢?不然皇上是要留在宫中陪娘娘的。”
“那当然了,皇后独宠后宫,这会儿不赶紧表现一下自己母仪天下的姿态,难道要等到大臣们上折子再表现?”
“话不能这么说,我就不信哪个大臣好意思为这种事上折子,若说选秀是国事,皇上宠爱谁,那可就是家事。”
“皇帝哪有家事?偌大皇城,可是与江山社稷息息相关。何况皇后娘娘本就子嗣艰难,这次小产伤了元气,日后唉!真是想想就替娘娘揪心。”
御花园里,安嫔和馨贵人云贵人玉贵人等坐在一处,正说得热闹,忽见芳嫔在几个宫女簇拥下走过来,于是安嫔及时改口,将幸灾乐祸的笑意转成深深叹息。
“有什么可揪心的?”
芳嫔拾级而上,一边悠悠道:“皇后娘娘若一直没有子嗣,那才值得担心。太后和臣子们绝不会坐视皇上独宠皇后。如今她已经证明她是可以生养的,日后皇上只会和娘娘更加恩爱,琴瑟和鸣,我们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是啊。”
安嫔冷冷附和着,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云贵人向来和芳嫔交好,此时拉着她坐下,笑问道:“你从哪里来?”
芳嫔道:“我本想去坤宁宫请安”
不等说完,就听安嫔冷笑一声:“真是显出你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宫中谁人不知?娘娘小产心情不好,我们都不敢去烦扰她,倒给了你机会献殷勤。”
芳嫔淡淡一笑,轻声道:“家父早前是皇上下属,我和皇后的关系,自然要厚密一些。恰是娘娘心情不好,我才要去宽慰她。”
“呵呵!要不是娘娘真正喜欢关心的是顺嫔,我还真信了你的话。”
安嫔翻个白眼,“哈”的一声笑:“姚大人自然是皇上的肱股之臣。可对于皇后娘娘来说,再怎么厚密,还比得上人家的娘家姐妹?更不用提顺嫔才是真正对娘娘忠心耿耿的。”
芳嫔看了安嫔一眼:“你这会儿倒是七窍玲珑心,只是,你既这么精明,怎么倒在这里说闲话,不去看看热闹呢?”
“什么热闹?”
安嫔一听。这明显是话里有话,不由精神一振,就见芳嫔淡淡道:“我刚刚说要去坤宁宫请安,结果走到永裕宫,就见皇后娘娘在院子里指挥人砸东西,还对荣嫔嚷着,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告诉你,趁早断了这份妄想,我还能保你一个平安,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动不了你?我吓了一跳,就赶紧悄悄儿离开了,来到花园,远远就看见你们在这里。”
话音落,众人全都直了眼睛,安嫔喃喃道:“你说什么?皇后娘娘?她她在永裕宫砸东西?”
芳嫔点点头。云贵人也疑惑道:“这不可能吧?皇后娘娘一向与人为善,听说皇上给她下得评语是什么都好,可惜太过妇人之仁,她怎么会去永裕宫针对荣嫔?”
“对啊。”馨贵人也连连点头:“荣嫔向来深居简出,不是你们说起,我几乎都忘了她这个人,她怎么会惹到皇后?”
“我哪里知道?”芳嫔摇头:“但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我这会儿心里也纳闷呢。”
玉贵人怯怯道:“许是皇后娘娘小产,心情烦闷,所以所以找上荣嫔做筏子。”
“不可能。”安嫔立刻道:“娘娘就不是会找别人撒气的。这必定是荣嫔犯了什么事,被娘娘知道了。说不定娘娘这次小产就是和她有关,不然以皇后的性情,绝不会这样针对她。”
“和皇后小产有关?这更不可能了。”
馨贵人摇摇头:“以太后和皇上对皇后的宠爱,真要是有人敢害皇后小产,那必须是立刻杖毙,甚至要株连家族的,怎会让皇后拖着小产的身子,亲自过去砸东西?”
众人议论纷纷,却都是百思不得其解,眼看天近晌午,方渐渐散了。
“听说你今儿去永裕宫了?还在院子里发了脾气,砸了东西。”
阮绵绵白了林卓一眼,撇撇嘴道:“皇上消息倒是灵通,这又是哪位大神通报的?该不会是哪位太后吧?”
“不是太后。”林卓随手拈起一块点心吃着:“朕派喜乐和罗云去寿宁宫慈宁宫送东西,恰好他们两个遇见刚从坤宁宫回去,向太后禀报情况的嬷嬷,所以听了一耳朵,回来告诉朕。”
阮绵绵一笑:“怪不得。我就说是谁这样精明,抓住我一个点,连忙向你告状。原来是太后那里听来的,看来我这事儿闹得不小,两宫里几乎是同时派了人过来询问,倒省得我说第二遍。”
林卓一笑:“说吧,到底是为什么?你向来只有宽仁待人,绝没有这样无理取闹刻薄的时候。”
“我早说过,你们别一个个门缝里看人,真把我当成兔子。我若看一个人不顺眼,也是会刻薄的。”
“荣嫔哪里让你看不顺眼?”
林卓疑惑,旋即一摆手:“你别拿糊弄太后的借口来蒙我,说什么梦见荣嫔诅咒你小产,所以怒从心头起,就去质问,偏偏她桀骜不驯,言谈中,你甚至察觉到她有可能巫蛊害你。太后不知情,咱俩心知肚明,根本就没有小产的事。”
“你也太小瞧我的智商。”阮绵绵鄙视看着林卓:“小产这个计划还是你提供的,我会傻到用这借口蒙你?我之所以针对荣嫔,只是因为我总觉得她深不可测。如皇上所说,她进宫不像是做嫔妃,而是做死士。我看见她第一印象也是如此,但怕不吉利,就没敢和你说,我我总觉着她身上没有活人气,就好像是个木偶来的。”
“这倒是。”
林卓点点头。阮绵绵连忙打蛇随棍上,凑到他身边:“皇上是知道我的,虽然讨厌她,倒也不会蓄意打击报复,更何况康大人您用着还顺手不是?我就想着,能不能想个办法,将她逐回家去,那她怎么样,可就和后宫不相干了。不然她在这里一天,我心里就不踏实。”
“后宫妃嫔,只能废弃,不能逐回。你以为这是民间,妇人犯了七出之条,就可以休回娘家?皇宫可没有这个规矩。”
林卓看向阮绵绵的眼神已经带了些猜疑,这很正常,荣嫔的事太突然了,根本没有时间做足够铺垫。
阮绵绵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假装没看出林卓的疑惑,倚在榻上叹气道:“那怎么办?我又不想杀她,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可是这几天,我都做了好几个噩梦,我是真不想把这么个人留在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