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如烟如雾,从剑柄口吞吐,盘旋而上,凝聚成一把介于有形于无形之间的长剑。
面对江砚舟的询问,黑铁长剑依旧如故,只有耳边凄厉的尖嚎表明,这是一把活着的剑。
来不及多问,那怪物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眼见攻势没江砚舟尽数挡住,王铁柱开始变得警惕起来,血肉在体表蠕动,被长剑割裂的伤口开始长出肉芽。
可就在肉芽在伤口两侧拉伸,要将伤口缝合在一起时。
突然一股黑气从伤口表面腾起,狠狠啄在肉芽表面。
“呲——”像是热水遇上烧红的木炭,王铁柱两只独眼竖瞳抽搐了一下。
好疼!
肉芽被黑气湮灭,却又顽强不断的生长起来,伤口不停愈合又不停地被撕碎,反反复复的疼痛让王铁柱呲牙咧嘴。
他对江砚舟手里那把古怪的剑愈发警惕,竖瞳中多了几分戒备。
绝不能再被砍中。
江砚舟双手持剑微微躬身,保持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
他眼睛盯着面前的怪物,但却又分出一半的精力关注之前突如其来的心声。
刚才的几次交手让他对自己的眼睛不再相信,对方的速度超过了他的极限视力。
双方静默片刻,死斗再次打响。
腹中的饥饿愈演愈烈,王铁柱看着面前的江砚舟,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从他心底升起。
吃了他,必须吃了他!
“呸!”
一口血箭张口喷出。
江砚舟瞳孔一凝,毫无征兆的侧身闪避,同时持剑下劈。
血箭在半空中突然裂开,一头遵循着原来的轨迹,另一头诡异地射在地面,极其富有弹性地在地面一滚。
继而加速冲向江砚舟,却正好被剑锋切成两半。
旋身回斩,面前的空气都仿佛扭曲,怪物庞大的身躯赫然浮现。
“吼——”
两柄骨刀下劈,江砚舟抬起长剑,一剑斩向两柄骨刀之间最薄弱的一点。
右脚狠狠踏地,欺身而上,长剑顺势导力,浑身肌肉如水一般流动,双脚老树盘根,如一颗韧性十足的雪松,将顶部的积雪尽数卸去。
“喝!”
王铁柱只觉得自己很憋屈,明明无论是速度还算力量,自己都要大于面前的血食,可这两刀斩下,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虚不受力,眼睁睁看着血食钻进自己怀里,而他却因为双臂用力过猛,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倒。
“砰!”
两柄巨大的骨刀嵌入地表,碎石四溅,王铁柱浑身一抖,再也控制不住重心,胸口的独眼看着江砚舟只钻自己空门。
“喝!”
江砚舟翻手握住长剑,剑刃卡在两柄骨刀之下,他奋力一拔。
剑刃摩擦着骨刀刀刃,发出刺耳的尖啸,凸起的剑柄被黑雾包裹,像是恶鬼张开的尖牙,在独眼竖瞳惊恐的眼神中,狠狠撞在瞳孔正中。
“啊——”
王铁柱扬天大吼,他腹部的的视野又变暗了。
“吼——”
震耳欲聋的吼声从他腹腔深处响起,双臂合拢,在腹部前方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
声波回荡,原本只是用以增添气势的吼叫成了恐怖的杀伤武器。
“嗡——”
一声声闷响在江砚舟颅内轰然炸开,他眼冒金星,口鼻眼耳七窍淌出鲜血。
头重脚轻,这让他响起上辈子小时候重感冒,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的无力感。
“真的晦气!”
江砚舟眼神发了狠,握住剑柄的手狠狠使了使劲,调转剑锋,对准眼前那团竖瞳破碎后腐烂的血肉,就狠狠地插了进去。
怪物那凄厉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剑锋锐利,势如破竹般直至齐根没入。
恍惚间,江砚舟似乎听见了耳边嘶吼声中传来的无边欣喜。
就像是几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进了酒池肉林。
“啊——”
片刻的沉浸后,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蓦然回响。
如果说之前叫声只是小孩子在医院打针时,被父母按住发出的不甘呐喊。
那此刻的,就是农村过年时,几十个人提着屠刀兴冲冲跑进猪圈后,响彻云霄的万猪哀嚎。
“痛!痛!痛!”
“啊——要死啦!要死了!”
更为强烈的音波像是几百个蹦迪用的大音响对着江砚舟火力全开。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差点全都被吐出来。
“砰!”
脚步虚浮,江砚舟一个驴打滚面前翻出怪物的身下,他尝试着站起身,但疲乏的膝盖再也无法支撑他进一步行动。
只得重新无力跌倒,看着远处那怪物蹦迪似的践踏地面。
滴答,滴答。
猩红的鲜血不要钱似的涌出,脸皮被鲜血浸透,连带着视线都被染的微红。
江砚舟抬起右手,原本的黑铁长剑只剩下半截锈迹斑斑的剑柄,那种让他精神喘不过气来的压力也消失了,这东西重新变成了凡物。
他抬起头,只看见怪物胸口独眼原本的地方,正有一条黑漆漆,像是蛇类般的雾状物体不停扭着尾巴,最终全部进入到了怪物体内。
“所以,你这是找到新的寄主了?”
江砚舟扯了扯嘴角,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团黑雾应该就是被封印在剑身中的力量,力量不是生灵,它钻进怪物体内,并不代表它会杀死,吃掉对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力量更喜欢找到属于他的容器,从而寄生在里面,不断将容器腐化,最终变成被力量控制的行尸走肉。
而面前这个怪物,本身可能就是超凡者,在城外被诡异污染发生了诡变,而现在又多了一股力量融入它的体内。
谁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变化。
有可能是这股新的力量打破了平衡,让怪物死亡,力量和污染溢散。
也有可能是三者重新建立新的平衡,塑造出一个更加可怕的怪物。
但无论是这二者中的哪一种,对江砚舟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前者可能导致于扬出现更可怕的污染事件,而后者则会让他当场暴毙。
此刻他瘫倒在地上,五脏六腑受到重创,可能已经内出血了,手中的长剑也报废,是彻底丧失战斗能力了。
慢慢地挪动身体,江砚舟开始朝着墨承刚才掉落的地方走去,看看后能不能抢救一下。
包围圈外。
冯鑫一脸紧张,从刚才开始,里面的战斗声就一直没有听过,但在半途中,属于老大战斗发出的爆炸声就消失了。
只剩下怪物凄厉的嘶吼,听起来似乎砚舟和老大占据了上风,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脏跳的很快,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喂!神棍,里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冯鑫忍不住看向身旁一个身着青衣道袍的不羁男子。
“首先,我不叫神棍,我叫青玄子。”
“其次,我只是个相师,不是千里眼。”
“最后,你如果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进去?”
看着青玄子有条不紊地竖起三根手指,冯鑫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不是你告诉队长城里有污染源进来了吗?既然你那么神机妙算,难道还算不出结果?”
青玄子像是看傻子似的看了冯鑫一眼,摇了摇头。
“我只是正巧在下阳坊摆摊看面相,看见了其中一个人眉心有黑气缠绕,三天前城里的星象又出现了变化,灾星横空必有血惑,而如今又非战争年间,自然猜测可能城里出现了污染者。
至于其他的,都是你们队长自己查出来的。你不会以为我们相师什么都能算出来吧?要是如此,还要你们匠人做什么,我们直接算出未来的机关设计图不好吗?”
冯鑫被怼的哑口无言,余光看见一旁憋笑的温庭,只觉得自己队长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得一边踱步,生着闷气。
青玄子倒是很惬意,躺在树下一张摇椅上,拿着扇子微微荡着微风。
他听着远处怪物凄厉的嚎叫,嘴角勾起,眼底闪过一丝兴奋。
青玄子缓缓抬起头,望着苍穹挑衅一笑。
“死兆星当头?哼哼,你说于扬要死人就要死人?老天爷,我倒要看看我能救下多少人,你又算老几?”
他捋了捋脑侧鬓发,将苍白的发丝掩埋进青丝之中。
院子内,江砚舟费力扒开废墟,一块巨大的房梁难住了他。
游侠的力量并不出色,眼前的房梁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
恰是雪上加双,身后的惨叫声开始变小,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诡异的低笑。
渗人的慌。
坐以待毙?当然不可能。
回过头,此刻怪物的模样已经大变,肉山般的形体荡然无存。
臃肿的血肉像是衣服般褪去,一层层留下,像是腐烂的泥土堆积在地面,空中隐隐传来怪诞的花香。
见鬼?为什么我听见了笛声!
江砚舟眼皮跳了跳,他看着面前不断蜕变的怪物,只觉得又什么东西在肉团深处孕育,耳边竟然传来影影绰绰的乐声。
声色缥缈,就好像……从天上传来的。
!!!
江砚舟猛地抬起头,瞳孔缩成针眼大小。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颗!
不知何时,一颗稍小一圈,光影有些暗淡的星辰蓦然出现在摇光星旁,藏在摇光的星辉之中,像是躲在暗中,伺机待动的喋血怪物。
“见鬼,黄天!”
终于,江砚舟猛地想起这令他熟悉的乐声,那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于祭坛上听见的声音。
“啪嗒,啪嗒。”
怪物的血肉一层层的剥落,隐约露出其中一个完美的躯壳。
王铁柱此刻悬浮在一个陌生的空间中,他抬起手,又抬起脚,摸了摸自己的脸,身躯完整,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我没事儿?”他惊喜道。
“乖孙子,你当然没事儿。”突然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嗓音响起。
王铁柱蓦然抬头,只看见一个脸庞模糊,套着黄色长袍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黄袍上依次绣满了治病的符水,丰收的麦穗以及阴阳五行。
“爷爷,是你吗?”王铁柱大喊道。
“当然是我,乖孙儿,怎么样,爷爷给你的礼物喜欢吗?”人影伸出手,在王铁柱的头上轻轻抚摸。
“当然喜欢!爷爷,我也是超凡者了!就是……吃的有点多。”
说着,王铁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苦恼。
“不碍事,能吃是福。”人影缓缓摸着王铁柱的头顶。
手掌轻柔的穿过后者的头盖骨,一点点插了进去,人影上前迈步,渐渐融入王铁柱的身体。
“爷爷,我好困了……好想,睡觉。”
王铁柱打了个哈欠,身体抖了抖。
“乖孙儿,睡吧,睡吧,有爷爷在呢。”
“爷……爷。”
王铁柱闭上了眼睛。
现实中,肉山彻底剥落,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生机被剥离,变成散发着恶臭的漆黑浓水。
江砚舟死死抿着嘴唇,游侠的本能正疯狂的警告着他,体内的杀气缩成一团。
但他却缓缓抬起手,扔下剑柄,轻抚过腰间,日升月恒出现在他的手上。
弯弓搭箭,但颤抖的手臂却拉不开弓弦,但这也够了。
轻轻拉起一个弧度,随后松开手指。
“黄天……我去你妈的!”
嗖——
箭矢平平无奇,带起一阵微风,在肉山彻底剥落的刹那。
强弓上,张儒墨三个字猛然发亮。
这是五品术士的加持,无关其他,只有一个效果。
君子,不语怪力乱神。
箭矢毫无阻碍的射入肉壁,插在那个完美躯体的胸膛。
宛若无暇的宝玉被人硬生生砍出一个缺口,完美便不再完美。
跳动的肉壁猛然停止,一束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从肉壁中射出,死死盯着江砚舟身上。
后者抬起头,他看见了两双近乎完美的瞳孔,以及在其中滔天的恶意。
江砚舟举起手,竖起一根中指。
“黄天,我去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