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Bk大厦的地下室开出来,大风裹挟着飘飘洒洒的小雨,给这夜去了燥清了凉。林晓芙摇下车窗,享受大自然带来的免费福利。
下班高峰期,下班族从各个写字楼倾巢而出,散在各个路口,形成浩瀚的人流。挤在格子间的人们,终于可以在广阔的天地间尽情舒展四肢,呼吸清新空气。讽刺的是,解放束缚的人们吸的却是汽车尾气。
忙碌的人们涌向各处可以饱腹又可以让唇齿舞蹈的地方。
林晓芙的肚子已经咕咕地抗议了,Bk大厦下面的牛肉馆己经连续吃了一周,确实有些腻味了。
培根意面,交大后门的弄堂里的饭馆。多么久远的味蕾记忆!异国他乡求学时,半夜饿醒,总有这份温暖的记忆熨贴心口。
从BK大厦到交大后门的乐山弄,不过十公里,逢下班高峰期就拥堵得厉害。道路建设的优化速度远远赶不上私家车的增长速度。
有些人的距离是跨不过的天堑,这天堑是成片的车海,走走停停,叠叠影影的记忆,如若两家不是所谓的同行冤家,她可能能平心静气地与他老友重逢只话当年。
她这是赴约吗吗?
她只是某条神经被触动,她只是遵从味蕾的呼唤,寻找记忆之旅。
他是个没长性的人,之前都是她等他,让他等的话,忍耐力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一过,就开始情绪暴燥。或者中途离开。
而这雨,堵车,恰好让她心安理得迟到。完美避开了见面的尴尬。
那么她为什么要来?只为这一碗意面?是的,就是一碗培根意面!那为什么不明天来?或者后天来?
车停到乐山路口停车场时,已经六点半。
打着伞,穿过转转弯弯的弄堂,来到一栋木质结构的老房子,原色木头蹭出油油的光亮,吱吱呀呀的木门,都述说这房子的年龄非常不年轻。
这餐厅的品种多是简餐,汉堡,意面,披萨,炒饭,也有江城特色小吃,如蟹粉小笼包,冷面,生煎……而她最爱的一口是黑椒培根意面。
小店身处深巷却名气不凡,价格亲民,很受学生党一族的亲睐。
“我在这!”这冷嗖嗖的声音从二楼飘下!
她当然知道那个靠窗的桌子,那个充满温情的角落。她点培根意面,牛奶蘑菇汤,他点扬州炒饭,罗宋汤。
她意犹末尽的吃得杯底朝天时,他往往颗粒未动。游戏打得废寝忘食,她常常盯着屏幕又盯着这个对美食无动于衷的男人。
那时她有多宠他,他有多放肆?他只负责张口,她细致地用勺子一口一口把食物舀进他嘴里。他心安理得享受这份优待。而忽视,她其实也是个小公主,在家也是衣来身手饭来张口的主。
爱让人变得心甘情愿,变得卑微善良。
熟悉的冷脸摆在那里,多了几许成熟,结过婚离过婚的男人当然会在脸上刻下岁月的吻痕。
她放下包坐下,礼貌地朝他笑笑,笑容生硬,熟悉之后的陌生有多可怕!
“没想到,你还在。”她说,声音轻的犹如窗外的细雨,他的脸,他的轮廓线条因店里橙色的灯光映照而柔和。
“我会等到这店打烊。”他说。
“什么时候生长出耐性,为人父还是为人夫之后?”她带着戏谑的口吻。
“你相信关于我的传言吗?”他说,带着一丝冷笑。
“我认识的那个许恒,没有那么无聊,也没闲心玩花月。但世事无常,人心会变。当面灌蜜汤,背后捅刀子的事多了去。”后半句时,她用冷冷的眼神盯着他。想在他脸上找一找做亏心事的印迹,可惜人家坦然自若,浩然正气的表情仿佛可以降妖驱魔。
“好好地在华盛顿大学,为什么要转学?”他问。
“我爷爷创建的Bk公司不在华盛顿,为了打理生意,就转学了。”她说,惯性地示意他光顾一下面前的炒饭。
她的嘴巴表现出色,能哧溜地吃着意面嚼着培根,也能侃大山聊大海。
“当初,为什么不说你是BK集团的人?”他问。他好奇,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为什么能处处忍让他照顾他?
“为什么要说?”她反问。
“你知道我的全部讯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你说你爸爸工作忙,所以常年寄住在姑妈家。你……”他想起这一段,还是会生气,虽然过了这么多年。
“你这个人,只有失去才会在意。四年的时间,你甚至没跟我说起你的家人。我如何跟你说?我一厢热情了四年,也是够了!”她自嘲地说。却不忘去光顾牛奶蘑菇汤,有什么烦忧是一餐美食解决不了的呢?
“谁说你是一厢情愿?你见我对谁热情过吗?冬天你脚冷,哪一晚不是把你的脚放在我的心窝口温着?你要看莎拉布莱曼演唱会,我排队买了两天也没买到,后来还是从黄牛的手上高价倒腾来的。那段时间和家里冷战,我是当了一块表,买了票交了房租。后来你问我表呢?我漫不经心的说丢了。你还骂我说,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丢,迟早一天你也会把我弄丢。你看,真把你弄丢了。”
他讲了一大篇忆往昔之后,喝了口柠檬水后继续说:“爱是默默的行动,是用心感受,而不是华丽的誓言,不切实际的承诺。”
“你懂得这么透彻,为什么还是离?”林晓芙的嘴如刀锋利,非要切瓜探瓤。
“你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特别傲吗?我是学生会干部,校园焦点人物。更博人眼球的是,我爸是许璧辉,我是AO集团未来的继承人。那些围追堵截我的女生大多不怀好意。”这张冷峻的脸,说起校园时的风光,比平时生动有趣了许多。
“那你为什么独独青睐我?我不是她们中的一员吗?”她好奇地问?
“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的眼睛黑白分明,单纯的如雨后天空般澄清。”
“你干脆说我傻得了!”
“可以这么说!我观察过你,黑笋炒肉丝,西芹百合,芹菜腐竹,整整吃了一周。这么个吃法,绝对是个死心眼。要么是个傻子!谁表白完,还会加赠份菠萝饭?”他居然笑了,如老铁村开花般难得。
“那时,正好饭点。如果你拒绝我,我心情沮丧,找个没人的角落吃菠萝饭。”当时真实那么想。
“这么实诚的人,上哪里找呢?你找上我时,我也做梦梦见你好几天了,谁叫你长得好看呢!我这是心想事成!”他又笑,他的笑容是春日阳光,化冰解冻。
是吗?不早说?过夜的冷饭,再度翻炒有用吗?破镜重圆只是说说而已,你有法术隐去裂纹?
“我说,我的婚姻是场骗局,你信吗?那时,家里催婚,你也走了一年。正好认识个女孩,结了婚,半年就生孩子。我算来算去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我执意离婚,她索要巨额抚养费,为此上了好几趟法庭。她召了好多小报记者黑我,而我也不愿在公众面前承认自己是冤大头,所以就造就了现在我的公众形象。”他说,特别云淡风轻,事不关已。
天呐,他的故事……她不知道说什么?
“吃饭吧,凉了!”多年以前,她经常跟他重复这句话。
那些年,她怪他凉薄,坐享其成她的好。她觉得自己付出很多,收获的爱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她心里长期的极度不平衡,为了他,她学会了煮粥煲汤洗衣烫衣。在他洗澡时备好衣服,出门时备好衣服。
而他吧,永远不屑一顾的表情,游戏打得正起劲时喊他吃饭,换来的却是冰窖似的冷脸。
偶尔也有热情似火的时候,却如对宠物般,没有长性。
“我吃饱了,我要回去!改天再聚!”她的心中如大浪翻腾,面上却是礼貌平静的辞别。
“为什么住那么远?”他问。见她故意不作答:“回去吧!注意安全!”
出城的公路上,夜色苍茫中,一辆悍马追逐着一辆红色保时捷。
人生多少的期待是逐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