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朝阳没有多少温度,偶尔有风裹挟着尘沙,似一缕青烟掠过,远处,高楼零星。
第1029号文物保护区·佛洞。
白炽灯打在石窟一面地狱绘上,黑红色火焰上窜,火焰中人畜被烧的面目狰狞,瘦骨嶙峋的老欧就要爬出地狱,双脚却被三头蛇缠住,眼中只剩下眼白,嘴巴大张,没有舌头。
赤红色笔尖与眼白相触,整面地狱绘瞬间活了。
许悠画完最后一笔,双目凝视着地狱绘,仿佛被火焰吞噬,成了万千鬼魅当中的一个。
不长的石窟隧道传来脚步声,温平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悠,别盯着地狱看太久,出去见见阳光。”
许悠回头,将画盘搁在脚下的梯架上,顺着钢管架攀下来,同教授做了简单的交接,拿起挂在旁边架子上的外套和手电筒出了佛洞。
壁画修补工作非常枯燥乏味。
石窟内没有白天黑夜,壁画修补又分季节性,这批石窟损坏严重,上面下了任务,所以他们分几班倒。
教授白天带几个学生修补壁画,夜班许悠和另外一位工程师乔湛宇独立干活。
常年不晒太阳的工作性质让她的皮肤过分的白。
许悠边走边活动手臂。
放眼四野,没有多少景致可言,大小不一的石窟,临时搭建的帐篷和彩钢房,除了白桦树挺立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绿植。
文物保护区远离城市中心,也甚少看到人间烟火。
远处奔腾的SUV稳稳当当停在1029号佛洞前的空地上,车上跳下了几个青年男女,他们手里的红油抄手、油泼面让穿越千年的石窟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同事拎着红油抄手冲着许悠一笑,“许工,给你带了早餐,吃完再回去休息吧。”
许悠面色温平,接过红油抄手,淡淡道谢,一起进了帐篷。
帐篷里条件有限,餐桌是不可能有,几个同事要么趴在写资料的小几上干饭,要么坐在折叠凳上呲溜油泼面。
乔湛宇来的最晚,他进来的时候许悠快吃完红油抄手了,却听见他说:“你就是新来的同事吧,欢迎欢迎。”
许悠一愣,难怪她老感觉有人在看她,抬头那一刻面色切换成温平,说道:“饶静雪?,盛教授前两天才说过这事,刚才没注意到实在抱歉,欢迎你们加入我们。”
饶静雪拿着咬了一口的鸡蛋饼,脸色立即绽放成一朵边城娇花,忙自我介绍。
许悠客气了几句,将剩下的红油抄手三两口吃饭,独自开车回市区。
按照以往惯例,老同事带几天新来的同事,他们调任也就批下来,边远地区的人员调动一直如此,时间一长,许悠也就不关注人事变动了。
一个小时后,吉普车掠过一望无垠的荒原,晨曦笼罩着城乡结合部延伸到柏油马路上的彩钢房搭起的小卖部,晨晕之下的断壁残垣上刺啦啦写着巨大的拆字。
柏油马路坑坑洼洼,凹陷的坑用石头瓦砾随便应付,性能极好的吉普车都跟碰碰车一样。
许悠左拐右拐,省道就在前面,前面塑料棚里突然刹出个小混混,手拿木棍挡住了去路。
许悠刹车,冷眼瞧着他,旁边臭水沟里玩闹的小孩一溜烟跑进巷子里。
这样的情形在边城并不稀奇。
犯罪率全国最高,环境倒数,GDP……就不配提,街边巷口出现几个不良青年就跟饿了要吃饭一样正常。
许悠抬眸瞥了眼前面的省道,一掠而过的黑色商务车让她的稍稍分神,再眨眼,拿着木棍的青年已经到她车窗前,敲着车窗,操着浓重的口音:“新到的光碟,买几份呗。”
不能说强买强卖,这是边城隐秘角落里的规则,遇到这样的事情要么破财,要么,跑。
结果,看命!
许悠刚拿起手机,小混混骂了一句,见她不为所动,抄手打掉了她的后视镜,许悠愣住,原来是个横的,她目光凉凉地看了一眼拿棍子指着威胁她的小混混,淡定地打了报警电话,然后——
下车。
吉普车性能极好,她完全可以在小混混砸碎车窗之前一脚油门上省道。
这种情况,下车就是找打。
除非是高手,不过显然许悠不是。
小混混抡着棍子劈头盖脸,许悠靠着车身后撤,小混混紧追不舍,口里喊着“打死你”、“先奸后杀”等不堪入耳的话。
许悠抄起墙角的破砖头砸过去,小混混躲开的空档她捡起地上废铁锹,和他手里的木棍空中会晤。
铁锹风化严重,一下就被打烂,小混混瞬间占了上风,双手握棍,许悠不跑反迎上去,在木棍劈下来的瞬间偏头,肩膀硬生生挨了一棍,半边身子瞬间麻木,痛感刺激着快感。
她确实是找打。
许悠抓着木棍对着他的裤裆一脚,小混混吃痛勾腰,许悠左手抓着他的衣领,右手对准他的肚子连环暴击。
许悠和小混混是被闻声从塑料棚里钻出来的女人分开的。
她也不清楚自己挨了多少拳,头发也被扯掉一把,斜靠在车门上,扶着肩膀歇息。
小混混流着鼻血,啐了一口血痰,女人劝了一句,小混混一巴掌将女人打倒在地。
许悠捡起木棍照着他的手腕就是一棍,小混混抱着手腕龇牙咧嘴,身上又挨了一脚,直直扑在一脚深的臭水沟里。
“你这女人有病。”
女人见自己男人被打成这个样子,一头撞来,被许悠躲开,她直接撞车窗上,然后就被许悠遏住手腕,一手掐着脖子。
警车从省道拐下来,老远就呵斥他们住手。
女人眼里噙着泪哀求:“求求你,我老公是好人,每次他进去,我就得饿几天肚子。”
原来是常客,俗称滚刀肉。
许悠薄薄看了一眼女人,声音轻飘,“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好人。”
打了这么半天,这是她唯一开口说的一句话。
小混混被民警摁住,许悠车上有行车仪,事情再清楚不过,不过他们在车前缠斗的画面倒是让民警意外,不由多看了许悠几眼,大约是觉得这么白净清瘦的女性打架一点也不含糊。
毁坏车灯的钱也指望不上小混混两口子,他们全部家当就是那一堆垃圾光碟。
许悠将吉普车送去修理,顺便给拳击教练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天不去打拳了,电话还没挂,就被马路边上急刹车扬起的尘土给呛到,乔湛宇着急忙慌地从车上跑下来。
“许悠,你怎么样?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许悠皱眉,“就挨了几下,不要紧,我最讨厌去医院了。再说我平时练拳击的时候不也挨教练的拳头吗。”
“那能一样?”乔湛宇不由分说将许悠搀上车,直接送去市医院。
^
边城市医院院长带着科室主任朝着急诊室疾步走去。
比起一线大城市,边城医院人不算多,稀稀拉拉、三三两两的人拿着各类检查单在大厅穿梭。
赵岩拿着交费单子边走边打电话,到男人面前才挂了电话,“画展问题解决了,老大你放心。——李老师肯定是年纪大了,高原反应,你也别担心。”
陈淮舟单手抄兜靠在急诊室外的墙上,指尖夹着烟却没点燃,闻言望向窗外干净到没有意一丝杂尘天空的眸光微动,点点头,就这一会,已经有好几个护士小姐姐来告诉他情况了。
赵岩眼睛从四面八方频频驻足侧目中打了个转,脸上表情没多大变化,显然习以为常。
“老大,李老师这边我盯着,你昨晚又熬夜,这里是高原地区,还是得多注意休息,要不你先回酒店,有情况我给你打电话。”
陈淮舟点点头,一转身,修长挺拔的身躯瞬间僵硬。
许悠!
赵岩注意到老大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白净消瘦似乎还挂了点彩的女孩正在排队,一身墨绿色工装服上还有大脚印。
真是人不可貌相,边城民风果然彪悍。
他们两个盯着人家女孩看的时候,女孩刚好偏头看过来,明显一愣。
“老大,她是?……”
赵岩盯着陈淮舟,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好分析一下这个女孩的身份,一无所获。
陈淮舟已经抬脚朝着许悠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