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做完第二件吉服的绣纹,刚准备歇一歇,便听见孟公公尖细的声音响彻尚衣局。
“尚衣局管事徐修仪及各位绣女听旨!”
徐姑姑从主殿赶来,带着几十号绣女女官齐刷刷跪下。
“臣(奴婢)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已将封后旨意传达天下,着令尚衣局徐修仪即刻出宫前往相府替皇后娘娘裁量衣物,尽早回宫。钦此!”孟公公将明黄的圣旨卷好交予徐向晴,“徐姑姑尽快出宫吧,最多可以带一位女官同去,切莫误了时辰。”
“多谢孟公公。”徐向晴目送孟公公离去,交代好出宫事宜,让韶音换好服制带上图样子和工具同她出宫。
韶音应下,回到房间尽可能快的换好了服制,却忧心忡忡地觉着宫外那起子人会有所动作,只得将上次那剩的香点着,匆忙写下“不可轻举妄动”便让那猫去了,心中仍然不安,手里动作更快,收拾完毕便同徐姑姑出了宫。
徐姑姑带着韶音两人坐上了一架贵气逼人的马车,其余宫女太监则坐在后面两辆马车中。
韶音坐在略微有些颠簸的马车上有些拘谨,徐向晴看她总往不时被风撩起的窗帷外看,觉得又好笑又心疼,“想看便撩起来看,好容易出来一趟。”
韶音点点头,微微撩起部分帘子向外看去。天子脚下就是比江南繁华,这里都是江南不曾有过的样子。
马车拐进一条大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相府。韶音光顾着看街上的热闹,没注意到大路边有一家人的府丁一直盯着这辆马车直到看不见为止。
“下官苏恒拜见徐修仪。”苏相派了自己的大儿子前来迎接,苏恒官职不高,不过是从五品鸿胪寺少卿,品级不及徐向晴。
“苏大人不必多礼,”徐向晴微笑着颔首,“今日我与齐史女前来为苏小姐测尺量身,皇恩浩荡,只是我与齐史女不便在宫外久留,还望苏大人体谅。”
韶音向苏恒行了一礼,苏恒点点头笑笑。
“下官明白,还请二位移步正厅,家父已经为您们备好了茶水。”苏恒边走边说,其他宫女和太监已经被下人请到了偏厅喝茶,“下官会立刻请吾儿前往偏厅等候。”
徐向晴点点头,随苏恒在抄手游廊中一路直行到一处大堂,那便是正厅了,主位上的老者便是苏相。
“臣见过苏相。”徐向晴带着韶音向苏相行礼。
“徐修仪请坐,”苏相摸了一把山羊胡笑笑,“老夫有失远迎,还请徐修仪和齐史女莫要怪罪。”
“苏相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臣不敢当。”徐向晴规规矩矩地说。
“老夫年纪大了,也马上要告老还乡了,怕是日后越来越多的事情会力不从心了啊。”苏相端起茶盅,用盖碗刮了刮上浮的茶叶。
徐向晴保持缄默,抿了一口茶,上好的黄山毛峰。韶音也默默站在她后面,连头都未抬一下。
“老爷,小小姐已在偏厅。”一位老妈妈进来禀报。
“齐史女可先前去,老夫还想与徐修仪叙叙旧。”仍旧是笑眯眯的,让韶音心里暗叫着老狐狸。
韶音未答话,见徐姑姑颔首才朝苏相福了福身子去了偏厅。
“苏小姐。”韶音随着那妈妈进了偏厅,看见侧座椅子上端坐的女子,不敢多打量,只在心中感叹人比花娇,一袭鹅黄的广袖流仙裙,头上只一根水头极好的玉钗把三千青丝挽起一些,一双杏眼干净又美好,“臣先为小姐量身。”
苏蕊从善如流地起身,屏退了所有的仆婢,“齐史女有劳了。”
韶音比苏蕊矮一些,微微仰头抬手才量好她的肩宽,然后是袖长,再是胸围和腰围,最后是衣长与足长,一整套流程下来,韶音微微喘了口气。
“齐史女是尚衣局的女官吗?”苏蕊看着独自忙活的韶音,那张脸是怎么做到一直面无表情的?“是几品呢”
“臣是尚衣局九品史女。”韶音听见她问,停下手中的活儿向她行了一礼。
“宫里的人都如此沉闷吗?”苏蕊想想便觉得无趣,早知道就再在外面玩几年再入宫了,唔,后悔答应阿宇了。
韶音看着眼前的美人恹恹的样子忙补救到:“宫里还是很好玩的,御花园和芳荷园都很好。”看苏蕊兴致怏怏的样子又补充道:“御膳房的膳食也很好。”
苏蕊看韶音一脸无措的样子兴味大发,便逗她:“那你说说有什么好吃的?”
韶音当然知道苏蕊在逗她玩,可是这贵人哪能得罪的了?她只能面无表情地开始报菜名,刚报到酸笋鸡茸羹的时候被苏蕊拦了下来。
苏蕊看她一脸严肃扳着手指头报菜名的样子突然有了些负罪感,韶音则在她叫停的那一下狠狠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报下去她就不记得了!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在哪里?”
“臣名齐韶音,虚岁15,家住江南。”
苏蕊正捂着嘴笑,便看见门外一着五品女官服制的姑姑走进来,心下便知这是宫里那位徐姑姑了,比韶音还板正。
“臣见过苏小姐。”
“不必多礼。”苏蕊即刻笑的端庄又大气,“姑姑请坐。”
徐向晴心中暗暗赞叹,“还请苏小姐自行挑选日常服饰的花纹绣样。”说罢把之前韶音描的那十六张图样子双手递给苏蕊。
苏蕊看着那些图样子,眼里渐渐泛出了光,“这些花样子均是新颖灵巧,可是尚衣局自绘的?”
“这些都是齐史女所绘制。”徐向晴眼里有了些笑意,看向手上没个停歇的韶音。
“宫中果然是人才济济,”苏蕊也朝着收拾东西的韶音感叹,“心灵手巧。”
你刚刚才说宫里人刻板沉闷的!韶音把这话憋在心里,这话要是说出口了,她这条小命也就玩完了。
“就这九张吧。”苏蕊挑好了图样子递给徐姑姑,“往后的日子还要多麻烦徐姑姑了。”
“臣明白。”徐姑姑接过图样子,领着韶音告辞。
“那臣女就不送了,请二位慢走。”苏蕊趁着徐向晴转身时悄悄对着韶音耳边说:“等我进宫了,一定会来找你玩的。”
韶音耳朵一红,一双还未张开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看了眼苏蕊,难得有了惊讶的神情,说实在的,实在是想象不到未来皇后是这样的......
苏蕊很满意自己造成的“硕果”,笑着向韶音摆摆手。
韶音在与徐姑姑回宫的路上未说一句话,徐姑姑一直垂着眼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韶音则是为了刚刚苏蕊的话而烦恼,这下好了,又得被推到风口浪尖了,能得皇后娘娘赏识是天大的荣幸,可她的身份真的不适合离她太近,出过了风头会被人盯上的。
直到回到尚衣局,一个小宫女拿了一叠衣服给韶音,说是淑妃娘娘的内衬有点坏了,请齐史女帮忙缝补。
韶音皱眉,刚想让小宫女去找其他绣娘,那小宫女又说:“淑妃娘娘点名要您来缝制。”韶音只好隐忍地接过谁知那小宫女还添上一句:“娘娘说了,要您不必着急着绣,最好能在上面补上点新花样,秋季再送来就行了。”
韶音眼里的怒气渐渐浓重,眯了眯眼睛,笑着回道:“臣谨遵淑妃娘娘意愿。”
小宫女得了意似的向她行了一礼便走了,韶音忍着怒意拿着东西回了自己的房间,将东西随意放入一个绣框里,等过了七月了再去理会淑妃好了。
用晚膳前徐姑姑在绣院里宣布了一则消息:明日定远侯要进宫量身裁制吉服,初有品级者,余者均留在绣园。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不快,绣园里眼红韶音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在晚膳后特意到她房门口说酸话。
“咱们谁能有她那样的好福气啊。”
“就是,今儿先是在未来皇后娘娘面前露了脸,明儿又要去皇上侄儿面前露脸了了呢。”
韶音心中本就存了不快,这下更是火上浇油了,直接推开门直接正对她们:“你们几个,知道自己没福气还来我这儿说这种丧气话,也不知道要存着自己仅有的那一点自知之明的福气好日后去贵人面前露脸。”
“你!”
“我进宫不到三年便已是史女,你进宫多少年了?怎么就没有福气得个品级呢?”韶音沉着脸反问那绣娘,“还是说你进宫只是为了攀贵人所以看我能在贵人身前露脸,你气急了?”
“只有你这狐媚子样才会去攀贵人!”那绣娘气的跳脚。
“也对,”韶音轻笑着点头,“像你这般容貌和身段,恐怕也难攀到贵人。”
那绣娘边上其他几个人眼见落了下风,把自己气的够呛,忙把她给拉走了。
“呵!”韶音用力关上房门,走几步就直接倒在床上,她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顾玦下午把人都亲自审了一遍,可再没审出什么来,只好拼命压住自己身上的煞气,他生平最恨的便是那些不知所谓的细作,今日这一审,六人中有三人是前朝派来的细作,其余的均是他国派来的探子。前朝那群孽障居然还不死心,胆子如此之大,都把细作安排进朝堂了,不知其他地方还有多少眼线潜伏着。
“禀皇上,臣今日得知前朝的主子在宫中,还请陛下万事小心。”顾玦的父亲便是在军营中被细作害死的,他不想让他皇叔也......
“无妨,朕早已知晓,只不便打草惊蛇罢了。”顾穹宇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茶。
顾玦有点无法跟上他皇叔的思路:“皇叔为何不斩草除根?”
“朕在等。”顾穹宇放下茶盏,凝视着顾玦,“她不会做什么的。”
“可这与皇叔的安全相关,”顾玦皱紧眉头,“他既是他们的主子,那手段必定比他们狠辣。”
“不,她不会的。”顾穹宇似是在感到欣慰,“她会拦住他们的”
“皇叔若下不了手,侄儿可以代劳。”顾玦觉得他皇叔太过心怀天下了,连这种人都会相信,一定会吃亏的。
“可是若杀了她,那些前朝旧臣会怎么做?”顾穹宇知道要有个理由来说服他这个侄子,“他们若是狗急跳墙,那这天下难保不会又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是。”顾玦还是觉得有些疑惑,刚准备转身出宫却被叫住。
“你明日和定国公世子到仪元殿偏殿去裁定吉服,朕安排了尚衣局的女官们来替你们量身。”顾穹宇本来只让顾玦一人前去,可想了想还是带上了定国公世子,“今儿你就留宿宫中,与朕用完晚膳你就回景泰宫休息吧。”
“是。”顾玦点点头,他确实需要新的吉服了,不然到时都没法参加封后大典。
二人用完膳,顾穹宇便回了乾元殿,他今日不想翻牌子,让太监去后宫说了后便独自一人坐在殿里,难得唤了暗卫到殿中问话。
“陛下。”暗卫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她们出宫的情况告诉了他。
“这么说来,皇后娘娘很喜欢她?”
“但回宫后齐史女接了淑妃娘娘的衣服便生气了,”这个暗卫是顾穹宇专门安排去韶音那盯着的,只要皇帝问起,他便会把发生的一切都说的清清楚楚,“用过晚膳后齐史女还与其他绣女起了冲突。”
“为何?”她如此隐忍一人居然还会与他人起冲突?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似是为了明日的量身。”
“你去吧。”顾穹宇挥挥手让暗卫回去了,叫了人来伺候就寝,心里却挂念着还未进宫的苏蕊,愣是辗转了半宿没有睡着,干脆起身披了衣服。
孟公公听到寝宫里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忙拿了烛台起身进了寝宫,“皇上您怎么起了?这还未到二更天呐。”
“孟合,随朕去殿外走走。”顾穹宇没理会他,自顾自往外走。
孟公公只得叫小宫女拿了皇上的外衫,自己提了灯笼跟上去,“皇上,这更深露重的,您可得披好外衫,龙体可不能有恙啊!”
然后被顾穹宇看了一眼后就闭上了嘴在他身后候着,可站了半晌也没有听到什么吩咐。
顾穹宇站在殿外望着那弯新月,良久才回了寝宫,和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