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楠的家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和一台电脑。衣服挂在一个简易衣架上,下面的两层钢丝网格摆放着两排鞋子。许一楠说:“抱歉,只能一人坐椅子,一人坐床上了。”
朱丹问她:“这是你租的临时住所吧?”
许一楠说:“是。”
朱丹说:“你能亲口讲一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吗?别人的叙述一旦转了几个人的口,就可能和事实有非常大的出入了。当然,如果涉及个人**,你可以不说。”
许一楠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你们可能都听说了,我孩子丢了,婆婆自杀了,老公和我离婚了。现在的我就是你们看到的样子,净身出户,一无所有。”
“那你的老公他们一家现在还在找孩子吗?”作为一个母亲,朱丹对找孩子这件事看得非常重,如果是她,她会放弃一切,用尽余生所有的时间去找,直到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因此,她对丢了孩子还有心做网红、出国这样的行为百般不解。
“找?你以为我没有找过?我辞了职,花光了当时手头所有的积蓄,有一点线索,我打着飞的就过去,可除了失望还是失望。他们家所有的人都把我婆婆的死算到我头上,说如果我情绪不那么激烈,我婆婆就不会自杀。最后好像弄丢孩子的是我,杀了婆婆的,还是我。我再不愿和那家人搞什么据理力争,我走,走还不行吗?我什么都不要,走还不行吗?”
许一楠说着说着蹲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朱丹从自己包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许一楠接过纸巾,缓了一会情绪,站起来。“我已经把自己的DNA加入到国家级的打拐数据库了。这种事只靠自己不会有什么希望。我现在拼命挣钱,自己一分都不敢乱花,我想出国定居,就是想,以后如果找到了孩子,我出现在孩子面前是时候,依然是他心中那个漂亮妈妈,有钱,过着有品质的生活,而不是一个未老先衰、孤苦无依的小老太太。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和国家的打拐机构保持联系,随时配合做DNA比对。”
杰瑞耸耸肩,嘴角歪了歪,做了个标准的美国人动作:“那你昨天要是去见上帝了,孩子回来也见不到你了。”
朱丹说:“是呀,怎么一下子就想不开了。”
许一楠说:“我在国内,年龄越大挣钱越困难。我学的是教育学,看着国内一些教育机构连哄带骗地赚钱,不愿昧着良心同流合污。做汉服网红也不像开始时那么容易了,青春少女挤进来的越来越多,就想着出去吧,可算上你们,我已经碰了十六次壁,回来越想越无望,一时间鬼迷心窍,脑子里全是解脱吧解脱吧的声音,就把家里所有的安眠药收集在一起,一把吞了下去。后来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迷迷糊糊地拨了110。我不想就这样死。不是留恋什么,是不甘心。”
朱丹说:“你说年龄大就难挣钱了,那不一定吧。我妈妈退休了出来创业,现在不也是干得风生水起。”
许一楠说:“你妈妈?那个民宿?”
“是呀,她和她的闺蜜一起,把一个十来间屋子的民宿,做到了七十间,还推出好几个网红。她60岁都能做到的事,你的年龄最多也就是她的一半吧,哪来那么多无望?”
朱丹连激带劝,许一楠没那么偏执了,加上杰瑞一再承诺会帮她,她答应和朱丹他们一起回民宿,在民宿住几天。感觉她已完全丢掉了求死之心,朱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春节说到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的小年刚过去,打扫打扫卫生,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这几年气候开始出现异常,北方的夏天老是酷暑,南方的冬天却下起罕见的冰雨,一场冷雨下过,满树青绿的枝叶都被水晶样的冰包裹起来,有种奇诡的浪漫。中国人过年都要回家团聚,加上这样不友好的天气,没有人再跑到山里度假,朱馥梅和美兰商量一下,给所有人都放假,门该锁的锁,不留多余的人值班。裴律师的儿子小裴因爸爸病了,破天荒没在假期出游,跑到民宿陪爸爸过年,所以,除夕之夜,小楼里还是有不少人的:裴律师父子;朱馥梅和朱丹、杰瑞、妮妮一家;还有无家可回的美兰和许一楠。吃年夜饭时,大大小小地围坐一桌,也是八张椅子全坐满,竟有了一家子吃团圆饭的感觉。小裴和朱丹这对半路姐弟,因为第一次见面不太熟,其间还杂糅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话并不多,反倒是和同在成都读书的许一楠,小裴觉得可聊的话题不少,聊嗨了还同美兰换了位置,坐到了许一楠身边。他的这个举动让朱馥梅和裴律师对视了好几眼,朱馥梅本来就对许一楠没有什么好印象,一看小裴就像一块生铁被吸铁石吸住了一样,心里越发地对她滋生排斥。裴律师明白她在想什么,在桌子下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两下,轻声说:“叫他自己判断吧。有时间我会告诉他详情,决定权在他自己手里。”
年轻人什么事上头都快。还没等裴律师给儿子聊许一楠的身世,那边两个人已经从大年初二的晚上,就聊到了一张床上。也难怪,大过年的,山中天冷屋里暖,外边冷冷清清,房中却花红草绿,一男一女猫在屋里聊天,聊着聊着那气氛便氤氲起来,烟笼雾罩的,怎么就滚了床单,自己事后都想不清细节了。许一楠自孩子丢失以后,一直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中生活,这一释放,便如火山一般,万般的委屈、多时的压抑以及身体被封锁许久的本能,都在和小裴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时喷发出来。她一边剧烈运动一边哭得泪流满面,惹得小裴情难自禁。过程中的小裴极度享受,但事后清醒下来时,一番回味咀嚼,又觉得这个床上如此疯狂的女人有种无可名状的危险。
裴律师是人精,猜也猜得出儿子那张突然就阴晴不定的脸的背后,发生了什么故事。他把小裴叫进自己房间,将小刘这几天了解到的和朱丹杰瑞去成都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跟儿子讲了。小裴听了,半天没说话,待把心情捋顺了,对他爸说:“你放心,我不会跟她有什么未来。我们这一代人跟你们不一样了,不是有了性关系就必须结婚,接触下来我也能感受到,有种说不清的危险信息。我自己把握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