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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宁府,辽北都护府。
一个穿着绯红常服的中年男子正在接待几个当地女真部落的首领。
“都护大人,那些罗刹人凶残,我们的弓箭和火铳不敌他们,勇士们伤亡惨重……”右边的那个首领几乎是在声泪俱下的诉苦,“他们视皮毛如黄金,贪婪至极,强买强卖,甚至公然掠夺。”
旁边的一个首领也附和道:“是啊,就在一月前,他们有一支四十多人的队伍又来抢劫,我们百余名勇士和他们血战半日,折损半数,依旧不敌,只得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这一来,几个首领都起哄了,“都护大人,这日子没法过了,谁能天天在强盗边上安居呢?”
被称为都护大人的男子就是上官开诚,对于自己被先帝派来这个鸟不拉屎的边陲蛮荒之地,他自然是嫌弃的,可惜帝王之命不敢不从,他也只能千里迢迢远赴此地。
好在,先帝说了,五年,时候到了就换人,这才让他安下心来。
然而,自打上官开诚就任的第一天起,肆虐的罗刹人就没有消停过。
而近来则愈演愈烈了。
可他却无能为力。
整个辽北都护府只有数千兵力,还分散戍守着各个城池。要说机动兵力,他一个人也拿不出来。
比之边军如云的陇西都护府,他这个辽北都护府的都护当真憋屈。
“诸位且安心,此事本官早已启奏京城,”尽管底气不足,但他也必须以自信的语气答复,“想来圣上很快就会做出决断。”
“都护大人…不行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只能举族迁徙了。”
上官开诚见打太极的老办法无效了,只能轻坦一声,咬牙道:“那这样,本官拨出鸟铳三百支、火药千斤、铅子万粒,你等商议一番阻敌之计,围杀他们一次,再不可任他们胡作非为了。”
几个首领又叽里呱啦讲了片刻,这才离开。
上官开诚起身踱步,嘟囔道:“三百支鸟铳,这下算是把我们这掏空了。”
副官也摇头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要筹划一战,否则任罗刹人蚕食下去,这些部落迟早离心。”
又没兵又要维系上国威严,这简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京城那边…难说,”上官开诚大抵是持悲观态度的,“倘若先帝没去亲征就好了,区区叛乱而已,可惜……”
副官也叹息一声,“先帝的性子就是这样,只怨上天偏要早早收他仙去。”
“本官不打算指望京城那边了。”
“都护,你…”
“她一个公主能成什么事,稳住朝堂就谢天谢地了。”
副官一脸的无奈,“都护,慎言啊,隔墙有耳。”
上官开诚没有理会,大抵是想把几年来的糟心事借此一股脑的吐槽完,“大不了让本官一辈子待在这好了,本官也还有一二十年活头,定把这儿变成塞外江南。”
“你看前唐武曌,人家称帝前可是参政三十多年,结果呢?在位十五年有什么建树可言?大唐疆域不增反减。”
他越说越起劲,“太宗高宗时期的大唐兵锋之锐、国势之强,就算换只…”
看着脸都白了的副官,上官开诚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都护,金陵的答复还没来呢,谁也料不准朝中会如何决断。”
“罢了,”上官开诚大概是下了决心,“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征募民军吧。”
副官踌躇道:“组织民军,此事不先请示?”
“一奏一回,两个月就过去了,可时间不等人啊,”上官开诚背着手,“如此,先清查兵器库,本官记得鸟铳还剩二百来支,小佛郎机炮五门,铅子、火药都核查起来,再遣人去辽东,借个三百支鸟铳来。”
“然后本官也请奏陛下,待旨意回来,我们这也差不多了。”
副官还是有些担忧,“假如陛下没有应允呢?”
“别管,做了便是,事结之后遣散民军即可,”上官开诚一挥手,“本官这个都护好歹也是封疆大吏,临机决断并无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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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殿,重臣们正在议论辽北都护府送来的奏疏。
“掠我村落、戮我边民,当地部落深受其害,”皇帝对此事定下了基调,“诸卿如何看?”
下边的交谈声起起落落,最后在大学士钱晖的出班中迅速安静下来。
钱晖,明州人,出自书香门第,自幼便博览群书,文采了得,写得一手好八股文。在福州任知府时曾结识许多西洋传教士,会拉丁语,对西洋多国均有所了解,因此在处置外蕃事务时,即便是首相也时常要咨询他的看法。
“陛下,此事绝不容小觑,”钱晖看样子是做了充足准备,接下来要长篇大论了,“且听臣陈述利弊。”
“罗刹此国起于微末,起初仅仅只是弹丸小国而已,据闻仅有我一省之地。前宋时期,蒙古大军西征,罗刹国屈膝臣服,此后直至三百年前才挣脱枷锁。”
钱晖顿了顿,大概是想留点时间给众人记清楚。
“谈及此时,又不得不提西洋一国,此国早在前汉时便有所耳闻,谓之大秦,实为罗马。其国分裂为东西二国,臣需谈及的、即为东罗马国。”
“此国直至三百多年前国都沦陷才宣告灭亡,其末代公主逃亡至罗刹国,嫁给罗刹国国主。”
“此后,罗刹国宣称其为东罗马国之正统,大肆扩张,区区百年便统一诸国,一跃成为西洋大国之一。”
“此后其国仍然肆意扩张,我国漠北、辽北多产皮毛,尤其是貂皮,在西洋多国饱受欢迎,价值堪比黄金。于是罗刹国多多组织商人与其国边民东扩,乃至筑城于北海(贝加尔湖)边。”
钱晖将沙俄的历史与东扩的缘由娓娓道来,在场的人此前对沙俄的认自己虽不算少,但过于碎片化,今天在钱晖的讲述下才完整串联起来,一时间茅塞顿开。
如果方略在场的话,或许都要为钱晖的讲述鼓鼓掌。
“此国扩张之快超乎想象,不可不重视,”说这话的是吴泽义,“其国内稳定否?”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吴泽义更明确了自己的看法,“此大敌也,臣以前倒是小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