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最为舒适,万物生长,蓬勃向上。
程昭偶尔也会出了侧门坐在河岸边上,她的脚很白,脚趾似饱满莲子,拨弄着春水,引得鱼儿停留,每每这时候,钟嬷嬷就撑了伞在附近守着,万一有人来就帮她遮挡住。
“嬷嬷,你不用这样慌张,我们院子偏僻,哪里会有人来?”程昭放松地躺下来,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笑得开怀,难得有了在漳州时天真无邪的模样。
嬷嬷也陪着她笑:“我的甜甜长大了,可嬷嬷还是想护着你,若是可以,想一辈子都护着你。”
对岸的酒楼之上,宋阑喝着酒,目不转睛地盯着程昭看,她很自然活泼,像是水中的一尾鱼,像是岸边的一株柳,这样的人,倒还真是有趣。
墨泉突然想起那天的事,感慨道:“这位三小姐还真是可怜,那天我去传话,听见了不少恶言恶语,整个许家似乎没人待见她。”
“多嘴。”
墨泉立刻噤声。
正巧这时候宋煜推门进来,扑鼻而来一阵酒香,他看到宋阑手里的酒杯立刻急了,上前来夺:“你的病这样严重,居然还敢喝酒,不要命了?!”
宋阑也不挣扎,由着他抢走,继而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
白瓷的酒壶跟他过分白皙的手融为一体,像是生动的塑像。
酒很烈,辣得口腔灼热,他喝得艰难又痛苦,酒液顺着脖子流进衣襟里,他的喉结起伏,眼睛微微发红,还是坚持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活着,他存在着。
宋煜抬手抢过,忧心道:“二哥,你别这样!”
宋煜很轻松就抢了过来,因为宋阑的手突然松了,就在刚刚,窗外的程昭似有所觉,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他难得慌乱了片刻。
程昭的眼神很空,有些茫然地看了眼这个方向,只看到紧闭着的窗子,想来,这个酒楼应该是空置的,真奇怪,她刚刚竟然觉得那里有一道很锐利的视线。
屋内放了两大盆冰块,颇为凉快,宋阑一刻不停地晃着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地问:“阿煜,你觉得她怎么样?”
“尚可。”宋煜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看了眼窗外的程昭,道,“宋家选择的是钱,我选择的是守诺,她符合这两点,这就够了。”
宋阑点头,苍白的嘴唇微动,有种病弱的美感,他轻声道:“也对,反正她嫁进来之后只是个摆设,谁会在意一个摆设怎么样呢?美不美丽,贤不贤惠,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
“不对。”宋煜摇头,随后认真解释道,“她不是一个摆设,只要我娶了她,我就会认真地把她当成我的妻,无论她犯错也好,出丑也好,处处都该护着她的,照顾她一世,这才算是守住了娃娃亲的诺言。”
“那你的守诺也忒麻烦了些。”宋阑笑他。
转眼到了花朝节,几位姐妹一大早就梳妆完毕,由曹秋柏领着坐马车去郊外。
许雨菀本想和她一辆马车,被曹秋柏强拉上了车,其他人就更不愿意和程昭同坐了,故而程昭一个人得了一辆马车,乐得自在。
她着一身青色衣裙,发髻简单,只斜插一根青白玉簪,素净无比,掀开车帘看向外头,处处新鲜。
街上极为热闹,做生意的小摊子上都会插几支鲜花,糕点摊子最受欢迎,因为各色糕点都做成了精致耐看的花型,这是花朝节才有的特色。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郊外,许家在这郊外有个大宅子,名唤花茶庄,雅宴就在里头举办。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公子小姐都到了,其中最惹眼的自然是绵州知州之女黄书意,她身份最为尊贵,往年都不屑来的,如今大约是听说有京城贵客,才勉强赏脸。
随后就是许家的几位女儿,许雨筠、许雨菀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又精心打扮过,愈发衬得容颜绝色,清丽似出水芙蓉。
程昭走在最后面,甘作绿叶。
花茶庄以花和茶闻名,山上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梨花、杏花,其中夹杂着茶花、石竹等,漫山遍野皆是烂漫春色,后山有一块茶田,绿油油的,抽着新芽,等到清明前便可采摘。
程昭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四处扫视了一圈,刚好瞧见宋煜和宋阑两位走进来,她提着裙子起身,走到宋煜面前,同他说话:“这是前些天从你那里借的钱,还你。”说着她便递过来一块碎银子。
“还钱?”宋煜笑了笑,他身上有种温文尔雅的理智,“不过二两银子而已,没必要这样客气吧?”
程昭摇头,说得格外认真:“不是客气,是为了安心,我这个人从小就不喜欢欠别人什么,给过的东西是一定要还的。”
她特意做了治风寒的药丸给宋阑也是为着这个,她欠别人的一定得还,别人欠她的,她反倒不放在心上。
“好吧。”宋煜收下银子,认真地将银子放进钱袋里,他做这事的时候没有丝毫不耐烦和轻视,虔诚而专注。
“对了,这药是治风寒的,送给二公子,以报答他上次帮我解围。”
“解围?”宋煜奇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程昭不能跟他待太久,很容易被人说闲话,她把药瓶塞给宋煜,眨眨眼道:“你自己去问他吧。”
她笑着走开了,照旧坐在角落的位置,慢悠悠地喝着青梅酒。
雅宴有个“雅”字,自然是离不了诗酒歌舞的,男宾和女宾席遥遥相对,正中搭了个台子,黄书意在众人簇拥下弹出雅宴的第一曲。
她素手纤纤,拨弄琴弦,随后便有天籁琴音流淌。
程昭虽然不大听得懂,但是隐约知道是好听的,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男宾女宾这边神色各异。
比如她的二姐姐许雨筠,明明听得心不在焉,可等黄书意弹完一曲转过头来,脸庞立刻挂上灿烂的笑意,柔声道:“书意弹得真好,简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再比如他的大哥哥许承崇,时不时看看宋煜,显然是想找机会上去攀谈,又怕唐突了,坐立不安地犹豫着。
看得久了,程昭忍不住拿帕子掩面低笑,可真是有趣,这哪里是雅宴,分明是俗宴,大约是笑得太放肆,她的肩膀忍不住地抽动。
耳边悠悠地传来一句凉飕飕的话,带着调笑:“哟,三小姐这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