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跟在父亲身后,由校监领着,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白竹书院。
书院的整体结构皆为竹制,放眼望去,处处精细雅致,进了大门,校监的脚步加快了些,绕过几处回廊,便到了仇斛先生的居所。
青檐坠雨,雾色迷蒙。
“仇老,客人到了。”校监唤了一声,声线洪亮,带着无尽崇敬。
“将人请进来。”
顺着声线,程昭才注意到,西侧的窗子后头,有位老人,依稀看得出风骨清瘦,精神奕奕。
直到见了真人,程昭还回不过神,仇老鹤发童颜,若不是满头白发,她都要以为面前的人不过壮年了。
仇老精神头儿极好,态度也温和热情:“二位请坐。”
虽说仇斛老先生看着温和,程昭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敬畏,总觉得这样的人得敬着远着,是以她坐在一边儿,规规矩矩地不敢说话。
许志高今天带了一幅书画过来:“仇老赏脸看看,这是谁的笔法?”
“自然可以。”
画卷缓缓地铺陈开来,竹丛苍翠,色泽鲜亮如新,显然是保存极好,程昭一晃眼看见落款,颜浦和,作于大丰历七十五年,那可是前朝,距今已然有一百多年,愈发衬得画卷古旧珍贵。
仇斛老先生见了这画,眼神都不一样了,惊艳之色溢于言表,不住地赞叹:“好,好啊。”
颜浦和是前朝的宫廷画师,脾气怪异,他不画人像,只画自然景观,一手超绝的画技尽现于纸上,只可惜新朝建立之时,被不识货的粗鲁士兵毁了大半,只有极少留存下来。
见仇老先生动心,许志高适时地把东西推过去,道:“既然仇老喜欢,晚辈甘愿奉上。”
仇老先生面色犹豫。
许志高把程昭支出去:“阿昭,你跟着校监逛一逛,没几天就要来书院读书了,提前熟悉熟悉地方。”
程昭听话退了出去。
“书院就这么大,你自个儿逛吧。”校监态度有点儿散漫。
他本想留下来看看颜浦和先生的画,结果得照顾这个娇小姐,心里自然是不太服气的,须知,有些人倾其一生都不见得能见一眼颜浦和的真迹,错过这个机会,他以后得上哪儿去看?
程昭倒也不生气,点点头:“麻烦先生了。”
她领着惊蛰在院子里随意闲逛,遇到岔路的时候便随便拣了条路来走,走着走着,惊蛰道:“小姐,我觉得不太对劲。”
程昭继续前行:“怎么不对劲儿?以后总是要来这里读书的,今天可不得把这里逛个遍吗?”
惊蛰有些惊恐似的:“你看我们后头,没路了!”
程昭一边回头一边道:“怎么可能,我们刚刚可是一路直走过来的,没拐——”
这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嘴,疑惑道:“为什么?”
明明是直走过来的,可是身后竟然是一堵完好的墙壁,那意味着什么,难道她刚刚穿墙而过?
这太匪夷所思了!
程昭折返回去,在墙那里摸索了半天,没有机关,也没有什么特别,这就是一堵,实实在在的,由竹子搭成的墙,足足高九尺,并不容易攀爬。
尤其是,她今天是跟着父亲来拜访仇斛先生的,若是翻墙的模样被人看到,丢脸的是整个许家。
思量片刻,她嘱咐惊蛰:“这样,我们俩分别找路,若是找到人就更好了,由熟悉路的人领着,这样平安出去的概率更大一些。”
惊蛰点头,两人分别向两个方向前行,各自找路。
程昭继续直走,她隐隐想到师父提过的奇门遁甲,不过她也只是听过而已,并不了解,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门。
那是极规整的一道竹门,底部削成尖锥形状,推动的时候跟底下的铁石碰撞发出声响,算是示警。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跟她的听竹院差不多大小,一眼便可窥见全貌。
这里应当是有人住的,她判断。
她并不敢贸贸然走进去,唤了一声:“有人吗?”
过了很久,正当她以为没人,硬着头皮打算踏进去的时候,檐下风铃动了动,自屋内走出来一位青袍先生。
看上去大约二十岁,满身的书卷气,看上去偏文弱。
一双眼沉静似水:“什么事?”
“先生,我是过几天就要来书院读书的学生,今天跟着家父来拜访仇先生,逛园子的时候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劳烦你带个路,送我出去。”
青袍先生回头看了眼屋内,大约是在冲屋内的人说话:“稍等等,我很快回来。”
程昭眼睛亮了亮,这位先生应该是要送她出去的。
说来也怪,她刚刚回头看去分明没路,可是这青袍先生一走,面前又有了路,程昭憋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先生,这是奇门遁甲吗?”
“不该问的别多问。这是白竹书院的规矩之一。”他的声线轻轻薄薄,似青瓷叮咚,余韵无穷。
“那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苏。”
“苏?”程昭反应过来,“你就是苏先生?”
面前的人这样年轻,竟然是学富五车的苏先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苏先生没再开口,领着她去了仇老先生的院子里,路上恰好碰到了无头苍蝇似的惊蛰。
这时候,仇老和许志高也谈完了话,见他们一起过来,仇老笑眯眯道:“倒是很巧,我刚想找你,你倒是不请自来。”
“仇老有何事?”
“你身后这个小娃娃,以后就是你的学生了。”
苏先生的身子颤了颤,道:“仇老这是替我做了决定?”他的语气明显不满。
“校监,送许先生和三小姐出门去。”
等到许家二人离开,仇斛才领着苏白进门,道:“你瞧瞧三小姐的拜师礼是什么?”
“我管她——”拜师礼是什么!
苏白的一句话没说完,被桌上的画卷吸引,眼底俱是惊异之色,他爱画成痴,多次临摹颜浦和的画作。
如今保存这样完好的墨竹图放在眼前,他没办法拒绝。
见他这个反应,仇老抚须一笑:“那这个学生,你是收,还是不收?”
苏白脑子里闪过程昭的模样,虽然只见了一面,不过她还算敏锐,能看出奇门遁甲,这个学生,收了也就收了吧。
大不了跟黄书意似的,混一个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