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弯弯,像个小月牙,映着一泓浅水,波光粼粼。
再见面?
她如今才十三,等到及笄之后嫁到宋家,大约得三年之后了,到时候,他在不在人世都不好说。
这次一见,大约是永别。
宋阑的气质高华,发间银冠玉簪衬得他愈发华贵无双,美中不足的是,今日天阴,映得人神情晦暗,不知是不是错觉,程昭只觉得今日的他褪去了往日的亲近,转而变得孤傲偏僻,像是山巅雄鹰,可望而不可即了。
他敛着唇久久没说话,便显得有些凶,山雨欲来。
程昭猜测他大约是觉得笑着很不尊重她,便收敛笑意,真诚地看着他,解释道:“我是很相信的,如果你觉得不高兴,我不笑就是了。”
“无妨。”
虽然有些话不该问,更不该说,宋阑还是提了:“你可有什么愿望吗?”
宋煜长身玉立,一派端方的好模样,面上仍含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背在身后的手却忍不住动了动,握成拳头。
他从二哥的话里面听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关心。
所幸程昭的回答很自然坦荡:“再让我为你把脉,可以吗?”
宋煜的心稍稍放下,无论有没有关心,二哥是有分寸的人,程昭亦是,况且,今日二哥就要离开了,他的手忽然松了,眼中的笑意更真心了两分。
听了她的回答,宋阑眼神凝重:“这个愿望很珍贵,你确定要用在把脉上?”
她点头,没什么犹豫:“确定,本来就说好了要帮你治病,是我不够厉害,走前帮你把脉也算是有始有终。”
宋阑伸出手搭在车窗上,程昭认真地为他把脉,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移开,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温和叮嘱道:“记得好好照顾身体,不然宋煜会担心的。”
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叫人挑不出毛病。
“好。”他收回手臂,复又看向宋煜,笑意浅浅,“三弟,我走了,等到了京城给你来信。”
“二哥一路小心。”
目送着马车驶离,三人站在原地皆是神色黯然。
程昭记得他的脉象,记得他的痛苦,一点一滴,清清楚楚。
这是她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而对方不是什么陌生人,是她的朋友。
平地起了一阵冷风,程昭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把斗篷裹得更紧些,敛去面上的黯然,嘀咕道:“好冷啊。”
宋煜收回目光,转向他们:“既然人已经走了,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前几日捉的那两个人已经审出来了,毕竟这件事大家都受了惊吓,还是应当同你们提一提。”
程昭和籍泾便一道随他进去,喝杯热茶,顺道听听这事的来龙去脉。
金龙寺原先的住持暴毙而亡,擅做法事的明达威望很高,顺其自然地接手了金龙寺,又把先前被赶出去的明通接了回来,兄弟二人一手把持着金龙寺,只要出钱,什么事都敢干。
这一次就是收钱办事,帮那些杀手提供临时住所。
花奴是那群杀手的首领,也是那晚在寺里抢程昭他们食物时出声阻拦的那个人,程昭当时没看清他的样貌,只知道他的声音有些空,瓮声瓮气。
说到这里,宋煜住了口。
见宋煜好半天没说到重点,她忍不住追根问底:“可是,你还是没说清楚,花奴究竟是什么人,图些什么?”
“他们是冲着我二哥来的。”宋煜饮了一杯茶,有些尴尬地轻叹,“二哥在京城是有名的翩翩公子,思慕他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自然有仗着家世出此下策的,不过这事关乎大家族的颜面,不便多说。”
“......”这样的事,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这事到了此处,籍泾是不好再往下问了,程昭却觉得不然:“既是思慕,为何放箭?就不怕伤到宋阑?”
“二哥身手奇佳,自然是不会受伤的。”
宋煜又详细解释了一番,放箭是打算杀死他们几个,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捉走宋阑。
岂料宋阑将湖心岛上的杀手全部解决,他们几个安然无恙地乘船离开,便有另一队人上船绑了他们,用以交换,让宋阑束手就擒。
虽然说得通,但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相。
程昭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宋煜被她看得面色发烫,轻咳一声:“这事因宋家而起,你们受了委屈,宋府会尽力补偿,我们已经出钱在郊外单独建了个书屋,地方宽敞,到时候可以在那里读书、射箭、骑马、弹琴等,这事苏先生也是同意的。”
“这是意外,怪不得谁,”籍泾起身拱手道:“既是好友,同患难也很应当,不必如此破费的。”
程昭不置可否,这事苏先生和宋家已经定下,他们若阻拦,反而让宋家难堪。
宋煜又劝说了籍泾几句,程昭默默听着,心思总落在外头,这样冷的天,赶路应当是很辛苦的吧?
一盏茶喝完,身子渐渐暖和起来,程昭起身告辞:“我们得回去了。”
籍泾应声:“说得是,出来有些久了。”
贸然闯出来一时爽,跟苏先生认错火葬场。
待他们俩回了书院,早有学官在岸边等,微笑着道:“苏先生说今日的课到此为止,你们回去吧。”
籍泾跟学官相熟,问道:“学官,苏先生说话的时候情绪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高兴?”
学官本是管理学生的人,不必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籍泾是苏先生的得意门生,学官待他始终不同些,仔细想了想,认真回答:“他的神情挺正常的,只是说完之后就乘船走了,说是朱花匠那里得了野生的鬼兰,他匆匆过去了。”
鬼兰,先前许雨筠闯了祸,紫竹花了钱托朱花匠四处搜寻鬼兰,可鬼兰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寻得来的,最后还是许府赔了一万两银子收场。
如今苏先生等到了鬼兰,心情应该不错。
有了这话,程昭便放心回家了,籍泾则犹豫了下,去黄府探望黄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