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很丰盛,大鱼大肉,五谷丰登,还有她爱吃的栗子,不过饭桌上只有三个人,到底还是少了些热闹。
她邀请师父来,师父不愿见生人,拒绝了。
她请嬷嬷上桌吃饭,嬷嬷说要有规矩,也拒绝了。
这是头一次,陪伴她长大的两个亲人没有和她一起吃年夜饭。
许雨菀甜笑着说吉祥话,又谈起胭脂水粉,宋煜则贴心地为她夹菜。
程昭有些低落,她眼底带着寂寥的笑,一点一点地吃着宋煜夹给她的菜,配合着许雨菀说首饰衣裳。
无论如何,许雨菀待她是亲切的,像是亲姐妹,宋煜待她也是很好的,好得挑不出错儿。
但是程昭打从心底开心不起来,她想不明白。
吃过饭是要守岁的,程昭往日里熬夜惯了,便坐着抄佛经,宋煜见她认真虔诚,也在一边陪着提笔。
宋煜的字很好看,用苏先生的话来说,有风骨,程昭停下来看他的字,见他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很简单的两个字,程昭,被他写出了温柔的意味。
字能传情,眉眼也能,写完她的名字,宋煜便侧头过去,眼底带着含蓄的欢喜,一点点洇成大片流淌的星河:“写得不太好,希望你别嫌弃,不过,我还是更适合画画。”
她忍不住躲开这样的目光,转而道:“写得很好的,不过,画画也很好,我想要梅花。”
“这有什么难?”宋煜当即换了新纸,洋洋洒洒,绘出一纸红梅。
红梅映雪,冬日盛景。
程昭看着看着,脸上溢出笑,因为画上不只有红梅,还有她,是宋阑生辰那日的她,一身素色衣裙,手里团了两个雪球,眉眼笑得明快热烈。
许雨菀冷眼看着,他们俩坐在一处,总有种岁月静好的气质,仿佛再也插不进第三个人。
许雨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心里越发清楚,宋煜是很喜欢程昭的,对自己好,偶尔带礼物,也全是看在程昭的面子上。
反之,程昭对他很平淡,平淡似水,最多算得上相敬如宾。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
按照两家的家世来说,应该是程昭一心巴结着宋家,对宋煜嘘寒问暖才对啊?
她心里又嫉又恨,偏偏得隐藏住,最后只能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撒娇道:“三姐姐,我有点儿困了,就先偷懒回去睡了。”
程昭抬眼看她,笑里带了宠溺:“去吧。”
许雨菀一走,气氛更加松弛轻快。
片刻后,宋煜朗声道:“画好了。”
墨痕渐渐干了,程昭认真收下了他的画,打算抽空裱起来挂在房里。
“今日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喝点酒吧?”
程昭知道宋煜是喜欢喝酒的,刚刚收了他的画,这时候也不好拒绝,便应下来:“好。”
丫环送进来的是去岁的杏花酿,酒味醇厚,他们俩不断碰杯,说着一些细碎的小事情。
“阿昭,等郊外书屋修好了,我们可以弹琴画画,我还能教你射箭骑马。”
“阿昭,我在书屋外扎了个秋千,到时候你坐在上面,我站在你身后推你。”
“阿昭,我忽然觉得宋府住得有些太远了,若是紧挨着程府就好了。”
“阿昭,二哥走那日,说他承认了自己的浅薄,我猜,他一定是觉得你很好,我们很般配。”
程昭一直眯眼笑着,什么都不说,像一个耐心到极致的倾听者。
说来也怪,程昭平日里都是喝几杯就停下的,今日却有点上瘾,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双腮酡红,呼吸间酒气喷薄,迷迷糊糊地,她看见面前的人俯身过来,一点一点靠近她。
她一时间没做出反应。
因为恍惚间,面前的人变了模样,是那个恶劣又冷漠的人,即便是俯身亲过来也带着侵占的力道。
是惊蛰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冷风灌入,程昭冷得一哆嗦,神色清明起来,往后缩了下,躲开这个亲吻。
亲吻不成,宋煜乖乖坐好,又倒了杯酒灌下去,神色有些郁闷。
惊蛰尴尬得面色通红,却没有离开,在门口站着,如履薄冰。
程昭则因为酒意,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些坦荡地问:“惊蛰,怎么了?”
“小姐,时候不早了,我扶你回房吧。”
程昭应声:“也好。”
回听竹院的路上,程昭跌跌撞撞站不稳,惊蛰铆足了劲儿才扛着她保持平衡,嘀咕道:“小姐,你怎么跟宋煜公子,做那种事啊?”
程昭没听清她嘀咕什么,一心看着屋顶,她总觉得,银冠束发的那人会坐在屋顶上,一脸漠然地看过来。
夜间的屋顶黑漆漆的,天上没有一丝月色。
她仰着脖子的动作太明显,惊蛰怪道:“小姐,你别仰着头,会向后栽下去的。”
程昭不听,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屋顶,看啊看,竟然真的看到一个身形,很熟悉的身形,宽肩窄腰,衣衫清瘦,那人手里握着半圆形的扇子,扇柄处挂着奇形怪状的扇坠子。
再简单不过的剪影,似乎在她脑海深处描摹过无数次,不然,怎么会如此清晰?
程昭的心不受控制地灼热起来,烫得仿佛要将这寒冷冬日融化掉。
她抬手指过去,语气兴奋,眼底光芒亮如星辰:“惊蛰你看,那里,”
惊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了屋脊上排列的小兽,她安慰道:“只是些屋脊兽而已,小姐你不必害怕。”
她语气笃定:“不是屋脊兽,那是,那是,”说着说着,她眼眶有些红,吞吞吐吐起来。
见她说得有模有样,惊蛰都害怕起来,眯眼细细地看:“是什么?小姐,这大半夜的,你别吓唬我啊。”
是那个人,是宋煜的哥哥,他叫什么来着?
程昭想不起来。
或者说,她记得,却万万不敢说出口。
最后,她只咕哝了一句:“没什么。”
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
惊蛰以为是自己打断了小姐和宋煜公子亲热的缘故,便心虚地不再多问。
不过因为程昭的那些话,惊蛰一路上时不时抬头看向屋顶,生怕有什么奇怪的人或事,所幸,一直等到回了听竹院,也没什么怪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