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撤去,许承源没有第一时间起身,他半跪在地上,眼底的愤恨更浓了些,凭什么,凭什么她来了,整个许家就散了?
父亲没了,母亲失踪,如今妹妹也没了。
许承源怪自己回来得晚,更怪程昭狠毒,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程昭造成的,他必要她付出代价。
程昭懒得去管他怎么想,时间不早了,她若是再不进去,今日便要迟到。
待她回身,看到的便是愣住的宋煜。
显然,他是听见响动出来找程昭的,恰好看见了全部经过。
他脸上全没了往日的温和笑意,明亮的双眸里甚至带了淡淡的难过。
许承源起了挑拨之心,大喊:“看看你的未婚妻,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喊打喊杀,将许家害得家破人亡,你还要娶她吗?”
诅咒般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宋煜的唇线拉直,目光晦暗地看向她:“放过他吧。”
放过他?宋煜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到自己没有放过他?
程昭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失望。
她没作声,握着惊蛰的手往里走,从他身侧经过,未曾停留。
程昭向苏先生借了些治外伤的药,一点一点给惊蛰敷上,又用了洁白的丝帕帮她包扎好,她做得认真,却并不高兴。
惊蛰咬唇道:“小姐,你别担心,我等下去找宋公子解释,是那个人先动的手,我们只不过是还手罢了。”
程昭抬眸一笑,摸摸她的脑袋:“我的傻惊蛰,你在想些什么?这几天好好养伤,知道吗?”
惊蛰点头应声。
程昭继续上课,她一整天都说说笑笑,情绪再正常不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曹秋柏移交到了黄知州手上,许承源不知是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真的查到了,他花钱将人保了出来,连夜让曹秋柏举家搬迁去了秦州。
程昭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曹秋柏一家人连夜乘船走的,只剩下许承源留在许府,为许雨菀操办丧事。
与此同时,黄知州那边避而不见。
王掌柜猜测道:“大约是有更大的官压下来,黄大人权衡之后才这样做的。”
“也罢,走了便走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程昭的心底甚至轻快了几分,他们及时离开,争端止于此,她也不必再勾心斗角防贼似的提心吊胆。
许府和宋府紧挨着,许承源操办丧事很低调,只请了宋煜。
两家离得近,也算是邻居,许雨菀又同他相熟,人都走了,宋煜便带着几分哀伤和同情前去吊唁。
去时正好赶上封棺,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宋煜跌在了棺材边儿上,许雨菀残破的躯体就在眼前,她的面庞碎裂,摔得扁平,往日里细嫩白皙的双手如今亦是血肉模糊。
宋煜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忍不住惊呼一声退开。
许承源扯着他的领口控诉道:“我妹妹是活活摔死的,造成这一切的都是程昭,分明是她被掳上山失了清白,我妹妹好心好意花银子去赎她,她倒好,反手将我妹妹推下山崖。
如今倒好了,外面都说,我妹妹失了清白自杀,她倒是干干净净,仍然能整日跟你进进出出,做她的富贵美梦。”
宋煜:“......”
他那日带人上山,山寨早已人去楼空。
后来收到王掌柜递来的消息,匆匆赶回程府,见程昭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宋煜松了一大口气,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关于这背后的许多事,他不问,程昭也没说。
如今被许承源挑破,宋煜更加不敢深想。
程昭真的能从穷凶极恶的山匪手下活着出来吗?前去赎回她的许雨菀又是被谁推下山的呢?
见他垂眸深思,许承源继续道:“她一来,安宁多年的许家散了,全都姓了程。”
宋煜帮她说话:“这本就是程家的东西。”
身着白袍的许承源红着一双眼嘶哑怒号:“即便是又如何?父辈的仇凭什么祸及子女?二姐姐死了,五妹妹也死了,紫竹姨娘也没了,一年之内,许家死了多少人,宋煜,你真打算娶这样一个女人进宋家吗?你就不怕,你的父母兄弟也如我的父母兄弟一般?
“这不是真相!”他低吼。
“不是真相?那你说,真相是什么?程昭有告诉过你吗?她究竟把你当成什么?一个工具,还是一个高枝?你也甘愿被她踩着向上吗?”
宋煜知晓这其中带了挑拨的意味,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挑拨是有效的,至少,他每每想到许雨菀的死相,都觉得心头一阵寒凉。
更刺中痛处的,是程昭的隐瞒,她对自己,总是隐瞒了七八分。
他不问,她也从不说,两人中间总是隔着一层。
一连几天,宋煜跟程昭的交集屈指可数。
转眼到了三月十五,惊蛰一整日都笑嘻嘻的,仿佛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直到放课后,程昭坐进了马车里,惊蛰才神秘兮兮地提醒她:“小姐,前几日你叮嘱的画舫和焰火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吗?”
程昭:“......”差点忘了。
这是她特意为了感谢宋煜的细心而备的画舫和焰火,只是如今,两人已经有几天没说过话了。
“宋公子还在里头收拾东西呢,我这就去邀请他。”
惊蛰高高兴兴进去,苦着脸出来,宋公子拒绝了,用读书为由拒绝了。
他甚至有些微恼火,低斥道:“五小姐尸骨未寒,如今便要在画舫上取乐,是不是不太妥当?”
惊蛰无话可以辩驳,死者为重,她确实疏忽了。
程昭看出惊蛰的不高兴,哄着她:“苦着脸做什么?他不赴约就罢了,画舫已经租了,带我的好惊蛰去画舫上逛一逛,可好?”
惊蛰点点头,思及宋公子的话,犹豫了下:“五小姐的丧事才过了几天,我们要不.....”
程昭面上了然,她的笑意很淡:“所以,宋煜是用这个理由拒绝了?”
惊蛰垂着头,不敢说话了。
“倒也很应当,”程昭轻声念着,“画舫上备了些花灯,你陪我一同去放吧。”
最后,程昭还是去了画舫,她立在船头,用长杆放了七八盏莲花灯下去,低喃:“愿你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