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荒原上终于响起了枪声。
兔子急了都咬人,更何况是人。
某位被逼急了的居民终于想起自己手里还有枪,虽然他并没有命中什么人,而且也很快死在了搜索连的枪下,但突兀的枪声还是让骑兵队长反应了过来。
等队长把搜索连的骑兵重新集结到身边时,仙人掌清泉的荒原上已经是一片哀嚎。
奔着打砸抢去的队伍免不了会造成一些伤亡,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的伤亡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特别是当他们面对的不是因为法律而束手束脚的警察,而是蛮不讲理的军队时,这个伤亡就更大了。
七死,十四伤,还有八人失踪。
这就是骑兵队长在天黑之前,给贝克特上校带回来的消息,此外还有院子里两具冰冷的尸体。
一具是传令兵的,贝克特上校亲自下令枪毙了他。
如果上校早一点知道整座军营丰盛的早餐是怎么来的,他绝不会轻易派出一半人手,满世界的去探查罗宾森少尉的消息。
前脚敲诈勒索刚走,后脚又来打探消息,给谁也接受不了。因此不单是搜索连这边爆发了冲突,其他方向出去的人马或多或少也遇到了一些阻碍。
另一具是一名年轻的搜索连骑兵。
因为是选拔出来的军中精锐,表现优秀,贝克特上校甚至还记得他的名字。他骑的战马围着一堆风滚草打转,久久不愿离去,骑兵们才在草下面的土坑里找到他。
身中十一刀,刀刀致命,每一刀都捅的很深,更过分的是凶手还在他脸上横着拉了一刀,摆明了就是挑衅。而且凶手还不是一个人,尸体的嘴巴和手脚部位,都有被人强力控制留下的痕迹,这说明他是被几人摁住以后,亲眼看着自己被捅死的。
尸体身上的衣服,武器都被人带走了,只有死者那把杀死自己的鲍伊猎刀还留在尸体的身上。拿着这把猎刀,站在尸体旁的贝克特上校久久不语。
“上校,请再给我们一天的时间,我一定会把罗宾森少尉给你带回来,我保证!”
“你保证不了的。”贝克特上校拦住想要开口的骑兵队长: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觉得,从昨晚到今天的事情,发生的有些过于紧凑或是巧合了吗?”
贝克特上校把猎刀放回到桌上,让人把尸体抬下去好好安葬,领着着骑兵队长回到了办公室。先给骑兵队长上了一杯咖啡,等到侍从离开后,贝克特上校才端起珐琅瓷的咖啡杯,慢慢搅动起来。
“我的弟弟是个蠢货和废物没错,但他不是一个疯子,也许他会被人怂恿或利用,但他做不出这么漂亮的事情。他和他的那些人手,都应该被人控制,甚至已经全都死了。”
贝克特安抚住想要吃惊的队长,继续说道:
“有人穿着咱们的衣服炸了犰狳镇的银行,却没有抢走一分钱,但正是这声巨响,引起了你和犰狳镇那帮刁民的冲突。时间,地点,人物,多么的巧妙,就像是一场设计好的舞台剧。”
“舞台剧?是谁在设计?”
“你该问问你自己,如果没有跟那帮刁民相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华工营!”
骑兵队长不是傻子,略微思索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是那帮黄皮猴子!要是我们没有遇上,那帮刁民就会闯进华工营,抢银行是假,保护华工营才是真!我现在就把他们抓回来。”
骑兵队长放下咖啡,起身就要出门。
“冷静,我的队长。把他们抓回来关哪里?统统杀掉吗?”
贝克特上校拦下骑兵队长,也顺手将咖啡也放到了办公桌上:
“请你好好想想我的问题,我问的是,如果你们没有相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冲进华工营,杀人,放火,抢劫之类的吧,”骑兵队长有些纳闷:“他们以前就这这么干的。”
“没错,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还可能会把整个华工营都翻转过来。那这个时候,远在犰狳镇的一场爆炸会不会让这些刁民停下脚步?”
“不会。”
“是的,不会。这场爆炸除了抹黑我们之外,只会让那帮刁民更愤怒,加快他们动手的速度。”
“那?”
“有人着急了。”
上校拿起咖啡,再次搅动起来。
“从昨晚开始,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发生,非常的紧凑,也非常的着急,着急就会犯错,犰狳镇银行门口的这一炸就是一个错误。”
“有人想知道华工营的秘密!”
骑兵队长终于反应过来,贝克特上校点点头:
“华工营一直掌握在我们手里,有嫌疑都被抓了起来,虽然我们的手脚是很干净,可时间一长,难免会引起别人的好奇。”
“会不会是外来华国人,前一阵子咱们抓了不少。”
“哼哼,不会是他们的。”贝克特上校放下杯子,一阵冷笑:
“不是我瞧不起他们,是在我们强大的实力面前,不管是他们的国家,还是他们自己,这些清克一直都是跪着的,从来没有站起来过。”
“对待自己的同胞,他们或许会变的凶狠或残忍,可面对我们,他们只会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乞求可以继续生存。就算是打探消息,他们也只会像老鼠一样,顺着墙角偷偷摸摸的跑进来,一只接着一只的被咱们一脚踩住。”
“他们没有这个胆子,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今天我在华工营好像见到了陌生人。”骑兵队长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事我知道,已经查过了,关系清白,是华工营那个巫医的亲戚,也是一个巫医。”说到这,贝克特上校嘴角一挑,好像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你敢想象吗,居然有人会找那个新来的巫医去医治。还有一件事,你知道那些失踪的刁民都去哪了吗?”
“没错,都让那个新来的巫医给救走了。真有意思,你能想象那些刁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一个脑袋后面长着尾巴的巫医往嘴里灌毒药的表情吗?”
贝克特上校笑了,但骑兵队长并没有笑。
“他们本来就不该醒来。上校,如果不是这些黄皮猴子,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是啊,能悄无声息的控制住我们五十名精锐士兵,能让警长甘心受辱闭门不出,能鼓动起犰狳镇的那帮刁民,还对我们华工营秘密很感兴趣!这个人,还能是谁呢?”
阴笑着,贝克特上校把咖啡一饮而尽。
另一边,顶着一盏提灯忙碌了一天的黄飞鸿终于歇了下来。
骑兵队长帮能走的伤者驱赶回了犰狳镇,把死者就地掩埋,对于这些受伤严重,半死不活的伤者则是抛弃在原地,让他们在呻吟中等待自己的死亡。
额头上伤口刚包好的黄飞鸿还是没忍住内心的煎熬,不顾汉叔的阻拦,把人救回了华工营地的宝芝林当中。好在这八位伤势虽重,却都是骨断筋折的外伤,黄飞鸿又经验丰富,硬是在徒弟林苏的协助下把这八条命从鬼门关里拽了出来。
因为还有别的病人在照顾,黄飞鸿把自己的三个大帐篷搭在了营地的外面。安排好林苏在宝芝林照顾,他返回时的脚步都累的有些虚浮,直到走到帐篷门口,他才踢开帐篷的帘子,窜了进去。
帐篷里,本应会在门口守着鬼脚七被人用枪顶住,就连十三姨的身旁,同样也有枪口指着。一个胸口和脸部包裹着白布的病人躺在中央的担架上,戴平安正蹲在旁边,拿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对方的身上上下比划着,似乎在寻找下刀的方位。
“你怎么来了。”黄飞鸿没有放下戒备。
“别担心,我来只是为了看看病人的情况。”戴平安嘴上说的轻松,但手里的匕首并没有放下:
“听说黄师傅的病人情况恶化,必须到了宝芝林才有足够药物医治,为此我很是担心啊。不管怎么说,病人是我托付给您的,作为他们的伙伴,我关心他们,当然要过来看看,只不过——”
“这个病人我不认识,反到是他身上伤口我挺眼熟。”
“您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一个活口送到布商堡军营的眼皮子底下,黄师傅,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伤口发炎了,我们车上的药不够……”
“所以你为了救他,就可以那我的性命来冒险?黄师傅,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戴先生,你来了。”
亚瑟·摩根拉开帘子走了进来,戴平安笑了。
“呵呵,果然是你。”
其实戴平安早就猜到了。没有他的允许,别说是病人伤势恶化,就是当场死在那,守着麦克法兰牧场的哈维尔也不可能会让黄飞鸿离开。而能改变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同样在黄飞鸿身边治病的亚瑟·摩根。
“气色不错嘛,”戴平安把匕首交到左手,笑着用英文问道:“感觉身体好一点了?”
“吃了几天药,还会咳嗽,但轻松很多。”
“玛丽小姐呢,她怎么样?”
“她也好了很多,不怎么发烧了。”
“看来戴平安还真没找错人,黄师傅的医术还真是高超,简直是华佗在世,妙手回春啊。”
“是的,黄先生的医术确实高明。他的黑色药汤是很难喝,但喝下去之后……”
兴致勃勃的亚瑟突然发现对面的戴平安脸上虽然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黄师傅确实高明,他能治好你的病,还帮救了你的玛丽,所以,作为回报,你就可以帮着他,拿着帮派里其他人的生命冒风险?”
“既然这样,那会不会有一天你也可以为此出卖帮派里的其他人,比如说,达奇·范德林?”
一句话说完,亚瑟的脸色白的不能再白。
因为机缘巧合,一开始戴平安和亚瑟彼此间的交情并不深,还不如哈维尔或是比尔更为相熟,后来更是产生过两次分歧。
第一次是因为二十万巨款的彼此试探,财帛动人心,好在最后大家可以相互理解。
第二次是在进入西伊丽莎白南部之前的那个晚上,虽然第二天两人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内心的分歧已然无法弥合。
这是第三次。
戴平安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亚瑟:
“摩根先生,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请你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管是善良或是仁慈,你都好像没资格拥有吧。”
“是我求他帮忙的,与他无关。”察觉到不对,黄飞鸿又站了出来。
“当然你求他的,不然他怎么会帮忙医治一个快死的敌人。”戴平安换回了中文,一指躺在中央,昏迷不醒的法兰上士:
“我就不明白了,黄师傅,您为什么总要这样善心大发,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救完一个又一个,现在还要救八个,请问你有什么资格?”
“我是个医生。”
“我不是问你治病的资格,我问的是你救人的资格!”
戴平安拔出二十响,枪口顶在了黄飞鸿额头的伤口上:
“你在我的枪口下,你的女人,你的徒弟,也在我的枪口下,只要我手指轻轻一动,就能一枪打死你。你连喘口气,甚至活下去的资格都需要我给你,你还有什么资格去救人!”
“你是有枪,但你不会开的。”
“但他们会!”
“白天来的那些人他们都会!犰狳镇的那帮农民手里有枪,布商堡的军队手里也有枪,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有枪,而且都会毫不客气的在你脑袋上开一枪!”
“你不会真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带上你的徒弟还有一个快死的老家伙站在路上,就能拦住他们,你妄想!”
“那些人可是你招惹来的。”
黄飞鸿淡淡的说道。
“那又如何!”
戴平安停了一下。
“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来的!他们以前就这么干过,以后也还会这么干,不管是农夫,警察还是军队,只要他们手里有枪就可以这么干!”
“告诉你,黄飞鸿,就算你大发慈悲救了他们,等他们的伤好了,他们还是会拿着枪杀回来的。你所谓的良心,仁义,还有善良,在这个世道一分钱都不值!”
握枪的手指不由得加重了力度,一缕鲜血从枪口顶着的纱布下头渗出来,沿着黄飞鸿的鬓角流了下来。
“我不这么认为。”
黄飞鸿的语气还跟之前一样,这时候戴平安才发现,一只黑洞洞的枪口不知何时已经指向自己的脑袋。
是亚瑟·摩根。
亚瑟·摩根有两支枪,一支指向戴平安,一支指向段天雷。段天雷也有两把枪,一把指着鬼脚七,一把指着亚瑟。亚瑟身后还顶着一支枪,是守在门口的王大力,王大力的另一只枪顶着黄飞鸿。
每个人的枪口都有目标,只有比尔一把枪指着十三姨,另一把枪左右比划着,不知该指向谁。
“呵呵,很好,真的非常好。”
笑声中,戴平安放下了二十响,除了段天雷和比尔,其他人也把武器收了起来,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刚才。
“想不到你们之间发展的这么快,关系变得这么好,还真是恭喜黄师傅了,希望您剩下那八个病人,都能像摩根先生这样知恩图报!”
说着话,左手里的匕首向着地上的伤者捅过去:
“但他不行!”
锋利的刃尖已经捅进身体,但还没扎进去的部分被人紧紧的攥在手里。
戴平安松开了手,锋利的匕首也到了黄飞鸿的左手手中。
“飞鸿!”
“师父!”
十三姨不顾枪口的威胁冲了过来,鬼脚七却被段天雷死死的压着,只能干叫唤。
当匕首从手里扯下来扔到地上的时候,血还是涌了出来,好在黄飞鸿本身就是大夫,流血很快被止住,伤口也包裹起来。
“黄飞鸿,我看你是疯了!”
“抱歉,身为一个大夫,我不能看着我的病人在我眼前被杀。”
“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少君说他叫法兰,他醒来的时候说过。”
“法——”
戴平安被气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布商堡的军营就在我们头顶,布商堡的士兵却在你这躺着,只要有人看见他的脸,你和我就都完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已经在他的脸上包了纱布。”
“我捅的是他的心脏,你包他的脸,有个屁用……我跟你再说一遍,黄飞鸿,只要他醒过来喊一声或是被人看到,不光你们活不了,这整个华工营地的人也都得跟着一起死!”
“你是不是想要所有人因为你救了这一个而都跟着一起陪葬!”
“这个结果你敢承担!”
这下黄飞鸿不说话了。
“少君小姐,麻烦您把我的话翻译一遍,好让旁边那个蠢货这个病人到底有多危险!”
听不懂话的亚瑟看情况不对,又有了拔枪的意图,但戴平安现在不想和亚瑟多说一句话。
十三姨当然也没有翻译,她恶狠狠的瞪着戴平安,反倒是别人说了话。
“我已经醒了。”
说话的是法兰上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挣开了眼睛,说的还是中文。
他挣扎着从担架上探出手去,抓住了地上的匕首,然后眼睛看向戴平安,而戴平安脚下偷偷用着力,只要对方有任何想喊叫的迹象,就会一脚踢断他的脖子。
“是你杀的我?”
“对,用的还就是这把匕首。”
隔着纱布,戴平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又转了转眼睛,看了看黄飞鸿:
“我记得,是他们救了我。”
“没错,但他们现在因为救了你,可能会死。”
“我已经听到了,”
法兰上士的眼睛转了一圈,留恋的看着眼前的世界:
“可我还不想死,我想活着。”
“我就知道,”戴平安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你。”
“不用了。”
说着话,法兰上士将匕首斜搭在自己脸上,使劲一拉!
包裹着的白色纱布像昙花绽放般盛开,紧跟着就是红色的血液,法兰上士接着又是一下,两下,三下……
黄飞鸿想上前制止,却被戴平安紧紧的拦住。在众人的注视下,半张担架很快被血液染红,直到脸上没有下刀的位置,法兰上士才终于停下。
“够了吗?”
“够了,你好好活下去吧。”戴平安松开黄飞鸿,顿了顿:
“记得找我报仇,我等着你。”
“不会了,法兰已经死在你的手上,不会有人找你报仇的。”
法兰上士松开手,任由匕首掉回地上,他两眼留恋的盯着上方的世界,直到整个脑袋被黄飞鸿他们用纱布包裹成一个圆球,只留下透气的鼻孔和嘴巴。
“浪费我的时间。”
揭开帘子,戴平安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