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怦!”
清晨的一声枪响把刚刚从悲痛中沉寂下去的犰狳镇的唤醒。
人们披上衣服,拿起武器冲到镇子口时,却发现一名年轻的警察正比划着手中的连发步枪,向镇子外边吼叫着。顺着他瞄准的方向望过去,却发现几十名华国工人正抱着脑袋,爬在离镇子口几十米远的道路上。
年轻警察在镇子边上站岗时,偷懒睡着了,当他被传来的动静惊醒时,挣开眼最先看到的就是十几名大呼小叫的华国工人从远处向他这边跑来。
本着先开枪后问事的传统,被惊醒的年轻警察马上扣动了扳机,好在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枪口抬高了那么几分,这才没有造成伤亡。
带着武器,人们围了上去,尽管语言交流不畅,众人还是从华国工人惊慌失措的表情中预料到了坏事的发生。果然,有人骑马沿着华工们来时的道路寻去,很快在路边发现其余的华工和他们守着的,两名被打的半死不活,已经昏迷过去的犰狳镇警察。
当两名受伤严重的警察和剩下的华工被人带回来时,几名年轻的警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把责任归咎于在场华工的身上。喊了几声还是问不清楚发什么后,冲上去对着这些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直到闻讯而来的副警长匆匆赶到时才终于停手。
副警长比贝克警长瘦点有限,几步路跑下来也是气喘吁吁,但好在他懂一点,跟几名鼻青脸肿又会点英文的华工一番连说带比划之后,终于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挖好墓穴离开墓园时是二十五人,走到一半就变成了二十四人,押送的两个警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那两名“那些人”对这个交待却是无法接受的,他们也知道从跪在地上,抱着脑袋颤颤发抖的华工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以怀疑“和华国间谍有勾连”的名义,对两名警察当场就展开讯问。
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讯问的手段升级,被枪口指着又已经缴了械的两名警察毫无还手的机会和能力,被下马的那名士兵活活的打晕过去。
打完人之后,两名士兵打马朝着黑鸦教堂的墓园方向赶去,把两个昏迷不醒的警察和二十四名瑟瑟发抖的华国工人丢在路旁。担心背上畏罪潜逃的罪名,华工们也不敢乱跑,一直守到天色蒙蒙亮才敢回犰狳镇叫人。
让手下把这些华工带回犰狳镇后,副警长又把几个冲动打人的年轻警探留在了最后。有个姓黄的华国人之前刚从野外救下镇子里的几位伤者,这事还没过去几天,他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打这些华国工人,场面上有点说不过去。
也不管这几个年轻警察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随便批评了几句之后,他又匆匆赶回到镇子里,敲响了贝克警长家的房门。
贝克警长也早就被枪声所惊醒,经过两人的商议后,一夜没睡,眼睛通红的贝克警长决定先把人从镇子里找出来。当两名昏迷的伤者都悠悠转醒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找到失踪的华工,但在搜查的过程中,还是从众人的嘴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昨晚马厩中还真有一匹骏马被盗走,而且也有人在凌晨听到了远去的马蹄声,其中旅客车队的领队皮尔先生不但听到了马蹄的动静,还亲眼看见有人骑着马向着犰狳镇的东北部逃去。
“东北部?派克盆地?”
两位警长的脸色严肃起来。
派克盆地,
是从北部的亨尼根高地进入仙人掌清泉,到达犰狳镇的第三条路,也是最北边的一条路。如果说中间的道路意味着爬升,南边的道路意味着绕远的话,派克盆地这条路就意味着危险。
名字叫盆地,其实更像是一团旋转缠绕,陡峭高耸的山谷环绕包围着的一块空地,是真正意义上山高崖密,沟壑纵横。以往经常有不认路的旅客冒失闯进去迷失道路,被困个三五七天,之后自从一拨不知道从流窜来的强盗躲进派克盆地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活着从山谷里走出来。
而两位警长之所以感觉得麻烦,除了躲藏在盆地当中的强盗,还有就是这名逃跑华工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布商堡军营口中的华国间谍?
如果真是的话,布商堡的军营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发难,毕竟他俩的心里都知道,布商堡军营中的那位贝克特上校,惦记着犰狳镇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贝克特上校还真没这个功夫。布商堡军营的办公司内,他正在听取搜索连骑兵队长的回报。
“失踪了?”
精美的银质小勺子在浓香的咖啡里轻轻搅动着,从上校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我不是下令禁止所有人离开营地的吗?”
“报告上校,是我命令他们回去清理埋伏的战场的,当时啸狼帮的人刚刚撤走,您还没有来得及下命令。”
“一个人都没回来?”
“是的。按照路程他们十人昨天傍晚就该回来了,可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我担心会不会又是巴利镇长搞得鬼。”
骑兵队长的脸色很不好看看:
“目前我们的搜索连士兵减员的速度有点快,我担心……”
银勺划到了咖啡杯,搅动停了下来。
“说说吧。”
“是!搜索连原有一百二十人。昨天的战斗中,阵亡以及失踪共四十六人,其中普通士兵三十二人,搜索连十四人;前天的冲突中,搜索连阵亡一人,再加上跟罗,罗宾森少尉一并失踪的五十人,以及今天怀疑同样失踪的十人,目前搜索连还剩……”
骑兵队长抬眼看了看神色自然的贝克特上校,然后摇了摇牙:
“还剩四十五人。”
搜索连是精英,是军中精锐,是从众多士兵里精挑细选选拔出来的,也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结果不到五六天的功夫就没了三分之二,这个消息给谁都接受不了。
但偏偏贝克特上校还不能因此而发火,因为这当中有一多半是跟他的亲弟弟一起不见的。
“军心如何?”
“请上校放心,他们依然能为您战斗。”
“很好,他们这个月的军饷翻倍。”
咖啡里的小勺子再次搅动起来:
“如果那十个人到了明天还没回来,就给他们的家人发阵亡抚恤金。”
“啸狼帮袭击还有搜索连士兵失踪的事情肯定跟我们的巴利镇长脱不了干系,不然时间不会那么的巧合。他搞这么多的事情,就是想分散我们的兵力和注意,从而获取华工营的秘密。”
上校自言自语着,像是在解释:
“他现在斩断了他跟犰狳镇的所有联系,藏了起来,为的就是让我们去找他。只要我们分散人手去找他,他和他的那帮墨西哥野狗就会卷土从来,再咬我们一口。”
说到这,贝克特上校看向骑兵队长:
“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稳住!只要我们按兵不动,他自己就会跳出来。”
“不用等他跳出来,只要华工营的这件事情一结束,我就会亲手把他从地里挖出来,然后用华国一种叫做‘剐’的方式好好招待他,当然,还有犰狳镇里的那帮刁民,也一并不能放过。”
骑兵队长不知道‘剐’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从贝克特上校平淡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残忍和痛苦的气息。
“让我的战士们知道,失踪的不仅有他们的战友,就连我的亲弟弟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对此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你这边也要稳住,可能是明天,最迟后天,就会有事情发生吸引我们出去,到时候你一定要……”
“报告!”
新的传令兵走了进来:
“我们在犰狳镇的密探回报,犰狳镇发现可疑的华国间谍,此外还有我们搜索连两名士兵的踪迹,这是详细信息。”传令兵将一份文件双手交给贝克特上校,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文件上的详细内容,贝克特上校笑了。
“原以为我们巴利镇长会稍等那么一两天,没想到他现在就忍不住了,他太心急了。”
“我现在就去安抚士兵们。”
“不,既然巴利镇长如此处心积虑的邀请,我们不配合一下有点说不过去了。”
在骑兵队长诧异的目光中,贝克特上校将那杯一口没喝的咖啡连带着杯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中。
“传我的命令,集结队伍。”
“是!”
与此同时,在犰狳镇北边一块巨石的高地上,戴平安正用望远镜查看着犰狳镇的动静。
这一切都是戴平安的设计,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仅靠犰狳镇的平民就能和布商堡的军营做对抗,哪怕这些暴民人人有枪,还个个精通打砸抢。
他只是想先把搅浑而已,谁知道浑浊水中居然还藏着巴利镇长这头只会咬人不会叫的恶狗。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帮对方一把。既然贝克特上校为了封锁秘密,到处抓人,那就造出一条漏网之鱼来给他抓。
假扮成华工的黑三德并没有真的进入派克盆地,而是在山谷的路口上兜了一圈就返了回来。挖了一夜墓穴又骑马兜了好大一圈的他有些乏累,正低着脑袋靠在石头上休息,连黑二庆带给他的早餐都没胃口吃。
“戴爷,您说那个死肥猪警长会不会听我们的话,配合我们行动。”
戴平安的身边,黑二庆同样举着一个望远镜朝着犰狳镇的方向看着,结果看了半天就没看出什么结果。
“不好说啊,人心难料,谁能知道贝克警长这会在想什么。”
“难道他还敢再出卖我们?”
听到戴平安的话,黑二庆有些气急:
“他可是交了投名状的!”
黑二庆说的没错,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犰狳镇,贝克警长同意和戴平安合作。和德鲁先生以及皮尔他们一样,贝克警长也做出了自己的保证,亲手勒死了两名戴平安他们抓获的搜索连战士,尸体还藏在贝克警长的书房。
用戴平安的话来说,如果他配合,贝克警长就是领导犰狳镇人民对抗布商堡士兵的英雄;要是敢反悔,他就是为犰狳镇招灾惹祸的罪人。
如此阴狠的主意,黑二庆不相信贝克警长还敢有别的主意,结果他的怀疑,换来的却是戴平安的一声冷笑。
“人心呐,谁能说的准。这年头,不扒开外面包着的一层层的人皮,谁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人是鬼。”
戴平安也跟着放下望远镜,不再观望: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我宁愿和恐怖的恶鬼睡在一个坟包里,也害怕跟猜不透内心的活人站在一起。”
“戴爷,您这话有点吓人了。”
“吓人?要是可以的话,你问问咱们拉回来那车尸体,看看他们觉不觉着这句话吓人。”
戴平安翻出一只香烟叼在嘴上,黑二庆立马划着火柴点燃:
“前脚还拼死拼活的为他人卖命,后脚就被人家给卖了。四十多个人到死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稀里糊涂的把命丢在了路上,你说冤不冤。”
“冤,当然冤,还是戴爷您仁慈,帮他们把尸体来回来,不然他们的家人还在犰狳镇傻等呢。”
“仁慈?狗屁的仁慈,我只是害怕而已。”
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气,戴平安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我真害怕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像巴利镇长一样,把你们卖了,让你们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我这么做,也只是希望到时候也有人能替你们收尸而已。”
一阵阴风吹过,其他人或站或坐,全部抬起头把目光看了过来,只有戴平安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还在继续说着。
“你觉得黄飞鸿怎么样?我觉得他这个人还算靠得住,让他来当这个收尸人,为你们收尸,也为我收尸。”
裹在身上的黑袍在冷风中呼呼作响,戴平安语气淡然说着,像是在许愿,更像是在交代后事。站他旁边的黑二庆听得是寒毛直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张笑脸。
“戴爷,您您说笑了。”
黑二庆努力组织着语言:
“虽然你怪了一点,也疯了一点,但义气这方面没说的,有什么事您都是第一个上,最后一个走,能自己扛的事情,绝对不会麻烦兄弟。戴爷,我不相信您会出卖我们,更不相信您会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情。”
“真的?”
戴平安轻轻一问。
“真的。”
黑二庆的语气很肯定。
戴平安松了一口气,欣慰的笑了:
“谢谢。”
随后他把目光瞥向了其他人:
“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你们也相信我?”
摆弄着一把破旧步枪的比尔没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段天雷和王大力则是跟黑二庆一样,站到了戴平安的身边。
“我相信戴爷!”
“我相信戴爷!”
两人齐声回答,
段天雷站在右边,一头的黑发随风飘荡,露出下面那对阴狠的眼睛;
王大力站在左边,面容木讷,直接捏了捏沙包大下的拳头,嘎嘣作响。
戴平安把目光放到了最后一人,最能干也是最踏实的黑三德的身上。不知道什么起,他把抬起的脑袋又低了下去,犹豫许久,沉默寡言的他才蹦出四个字:
“我,也相信!”
“好!”
军心可用啊,戴平安忍不住鼓掌大笑起来,也就是这一刻,段天雷动了。
两只鹰爪,一上一下,分别锁住了咽喉和右手,而另一边王大力,一只手抓住左胳膊,另一只摁住肩膀,对着还想扭动的身体使劲一压。
戴平安还在笑,但笑声却越来越低,接过比尔递过来的步枪,倒提在手中。
“戴……”
黑二庆不是黄飞鸿,更何况王段两人又是突然发难,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摁在了地上,两臂被扭在身后,喉咙上段天雷的鹰爪更是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你相信我,那就不要躲,就一下,很快的。”
在黑二庆惊恐的眼神中,戴平安将步枪抡了起来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