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收缴了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武器之后,戴平安手里最不缺的就是炸药。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巨手在亨尼根高地的边缘狠狠的挖了一把,使得两百多名前来支援的平克顿侦探在这场爆炸中被淹没,无一生还。
那条依山而建,连同两地最便捷也是最宽广的道路也就此消失在尘埃之中,而落石卷起的烟尘更是形成一场遮天蔽日的风暴,一直刮到犰狳镇外一公里的地方才缓缓落下。
等镇子里争吵不休的居民从嗡嗡作响的耳鸣中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上已经多了一层薄薄的细沙。
哈特曼警长的升职之路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戴平安摧毁了犰狳镇。
爆炸之后,银行里残存的黄金和美元被哈维尔他们洗劫一空,存放的物资和食物也在大火中烧个干净,就连这段时间小镇居民的伙食都是哈特曼警长想办法解决的。
可即便做到了这一步,哈特曼·范特里夫,犰狳镇的副警长,还是没有获得犰狳镇居民的信任。
他既不像奢侈的巴利镇长那样出手大方阔绰,也不像跟着犰狳镇一同发展起来的贝克警长那样根红苗正。之所以能够混到了副警长的职位,除了十几年的辛苦努力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老实听话,踏实肯干,再加上沉默寡言以及随和心软。
这种老好人的性格,对一个只知道低头干活的工具人来说再适合不过。但这也意味着,当他想抬起脑袋,换个活法的时候,会受到其他人毫不留情的拒绝,像巴利镇长或是贝克警长这样的上司,甚至连考虑都没有考虑。
可老实人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没人想当一辈子的工具人,更没人想当一个随便哪个年轻警员都可以质疑他命令的副警长。
这给了戴平安一个机会,人是个疯子,可他尊重身边的每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戴平安愿意给别人机会,虽然是一场不答应就会死的交易,却也让哈特曼副警长接受的心甘情愿。
只是没有想到,哪怕他做了许多,那些往日接受过他帮助的犰狳镇居民对他还是像原来的那种态度,可有可无。
在他面前,被布商堡方向的炮声从睡梦中惊醒的众人,不是你来我往的争吵就是无休无止的抱怨,再多就是询问一条腿中枪,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巴利镇长”什么时候会苏醒。
众人的目光从来没有放到他的身上,直到亨尼根高地上抹平道路的那声轰天巨响,才让吵个不停的他们注意到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副镇长一直在努力试图解释着什么。
经过一番口干舌燥的耐心劝说,犰狳镇的居民们抱着怀疑的态度接受了外面很乱很危险这个事实。结果没等哈特曼副警长多松几口气,就有一小部分居民在两名年轻警察的带领下,赶着马车离开犰狳镇,朝着南边扬长而去。
“光对别人好是没用的。”
突然出现的声音拦住了打算去把人追回来的副警长,穿着一身黑水镇警服的戴平安出现在他的背后。
“好人做久了,就容易被人习惯成理所应当,只有你停止付出,拒绝他们的要求,他们才能真正的看到你,注意到你,然后开始怨恨你,这就是做老好人的代价。”
经过一上午的恢复,戴平安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沙哑,但在哈特曼警长的耳朵里,还是阴沉的厉害。
“让他们走吧,走了也好。”
戴平安轻轻的叹息到。
“他们不走出去,我们也不方便动手杀人;咱们不杀几个人,其他人也不会乖乖的留在犰狳镇,也不会老老实实听你的话。”
“可是……”警长还是有些犹豫。
“劝了这么久,警长先生,你做的足够多了,是他们听不懂人话,自己找死。更何况外边不死几个人,幸存下来的人又怎么会明白你的重要,从而正视你所做的一切呢?”
戴平安的手掌搭上了哈特曼警长的肩头,压得他身子一沉:
“我答应过,只要犰狳镇的人老老实实的待在镇子里,我就不会找他们麻烦的,可他们要是自己出去找死,那也就不能怪我了。”
“与其替他们操心,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要是你手下的警察再有哪个不听话,我会很不高兴的。”
“最后再提醒一句,警长先生,想要有所改变,你就得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时要是犹豫了,所要付出代价只会更可怕。”
看着几辆离开的马车越走越远,终于在某个转弯处一拐消失不见,戴平安这才把手了回去,冷笑出来。
“都是聪明人呐……”
车轮滚滚,
算不上豪华,却也精致结实的马车在提升起速度之后,仍然有些颠簸。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的班森先生,抱着怀里的皮包不想说话,而一旁的班森夫人则向丈夫喋喋不休的抱怨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一想到昨晚因为帐篷有限,不得不和几个臭烘烘的女人挤在一起,凑合了一夜,还得跟她们吃同一口锅里煮出来的东西,一向整洁干净的班森夫人就觉得浑身难受。哪怕已经离开犰狳镇好几公里,喷了几遍香水,她仍然觉着自己身上沾染的味道还没能散去。
和那些犰狳镇被毁了之后就一无所有的普通居民不同,班森夫妇这些人属于富人阶层,他们失去的只是一时的生意,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换个地方东山再起。
都说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班森夫妇就是犰狳镇里成年人当中的聪明人。
他们不想去探究巴利镇长和贝克特上校之间的对与错,也不想去相信哈特曼警长的解释,他们不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在犰狳镇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特别是连山路都被炸毁之后,他们想的就是早点离开这座泥潭,回到黑水镇继续自己富有的生活。
为此,他们二十多人共同凑了一笔钱,收买了两名一直看不惯哈特曼的警察,护送他们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犰狳镇通往西伊丽莎白的道路有三条,中间那条刚刚被毁掉,北边派克盆地的山谷里又有遇到啸狼帮的危险,因此离开的这波人只能选择南边靠近圣路易斯河的那条路,也是最绕远的那一条。
沿着之前游行的道路,一行人离开犰狳镇向南行走了好几公里,直到他们到达华工营地附近的三岔口,才被七八名等候多时的士兵拦了下来。
士兵身上的布商堡军队制服,让车里的众人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掀开马车门上的窗帘偷偷的观望着。
三岔口处,士兵们用废弃的木箱和树干搭成的拒马阻挡在路的中央,逼的前头赶车的两名警察不得不勒住缰绳,停下马车。
给了同伴一个小心的眼神之后,另一个警察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现金,试图用金钱还有身上的这身警察制服蒙混过去。
“您好,我们是……”
“呯!”“呯!”
先是马车上偷偷戒备的警察被一枪爆头,而后是下车下到一半,来不及掏枪的警察也跟着一头栽倒在地。
“按上校吩咐的,一个都不要放过,给我抓活的!”
领头的士兵挥舞着冒着销烟的左轮手枪,大声的喊叫着:
收到命令的士兵们如狼似虎的冲上去,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第一辆马车里的客人拽了下来。
听到前面枪声后,神经一直紧绷的班森先生也抱着皮包跳了下来,大喊一声“快跑”之后,就拽着还在吃惊的老婆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队伍一下子就乱了,
车上的乘客像下锅的饺子一般,从马车厢里跳下来逃向两边的灌木丛。还有两个不知是不是被眼前的死亡给吓傻了,跳下车后沿着大路掉头就往犰狳镇跑,结果被士兵们骑马追上,一刀鞘撂倒。
抓捕过程进行的很快,士兵们想抓活的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开枪,几个大腿被射中跑不掉的就是最好的示范。其余的人也因为子弹的威胁纷纷停下了脚步,可还有人趁着混乱逃了出去。
班森夫妇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躲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亲眼看着这些凶狠的士兵把人捆绑好手脚,一个个扔进马车里,驱赶着朝布商堡的方向离开。
在此期间,两人是连声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车轮和马蹄声渐渐远去,两人才软软的瘫在地上。
“我们得回去。”
和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妻子不同,冷静下来的班森先生很快做好了决定,但这明显不合班森夫人的心愿。
“回哪去?犰狳镇!我们还要回到那个鬼地方?难道我们还要和那些穷鬼挤到一起?你不知道我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吗?再说了,你不是已经答应要带我离开的,现在怎么又变卦了?”
“别说了,闭嘴吧!”班森先生觉得自己的脑仁疼的厉害:
“难道你没听见刚刚的枪声吗,布商堡的士兵已经动手抓人了,难道你也想被他们抓走。”
“可你不是说过这里面一定有阴谋,犰狳镇也不安全吗?”
“当然有阴谋了,不然贝克特和巴利他们两个为什么争的那么厉害。先是暗地里勾心斗角,再来是互相泼脏水,到现在不再掩饰,光明正大的设卡抓人,说明他们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不是为了抓捕什么华工间谍么?”
“狗屁!几个修路的清虫,连件干净衣服都穿不起的穷鬼,会有什么间谍,就算真是间谍,值得他们那样大张旗鼓的到处搜捕,封锁消息吗?”
“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非常重要,但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上校和镇长他们想要掩盖和争夺的就是这个秘密,而且这跟那些修路的清虫也脱不了干系。”
和班森先生一样,对方也想早点摆脱这场困境,这才在抛下人数众多的车队,愿意支付一笔巨额的车费并且能提供几辆空余马车的前提下,才被允许加入到离开犰狳镇的队伍里来。
没想到,他居然也躲过外面士兵的追捕,逃了出来。
此时的皮尔背上背着一个书包大小的牛皮袋子,袋子沉甸甸的,里面鼓鼓囊囊的塞满了硬物。袋子的重量让他在逃跑时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一只牛仔左轮拿在手里,枪口却指向地面,面对班森先生对准自己的枪口,丝毫没有抬起来的意思。
“你现在开枪,会把外面的士兵招来的,到时候我们谁也跑不了。”说着话,皮尔把背后的牛皮袋子抱在怀里,瘫坐在地上:
“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离开新奥斯汀。我们可以合作,你们带我离开这里,我带你们走出去。”
“你为什么不自己走?”班森先生的手枪并没有放下。
“这条路没有马的话我们得走两天,我带的食物都在马车上。上车之前你们两吵架我听见了,班森先生您把值钱的债券都带在了身上,书包里都是食物。”
皮尔吸了一口气,说出来自己的要求:
“分我一半的食物,我就带你们走出去,不然我们都得再回犰狳镇去。”
“不行!”“可以!”
出人意料的是,在班森夫人立即表示反对的同时,班森先生答应了。
“我们的食物只够两人吃的,分给他一半,我们吃什么,坚决不行!”
“给我闭嘴,你想把外面的士兵都招过来吗?”班森先生不顾阻拦,把生气的妻子推到了一边:
“我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但是食物只能给你三分之一,只要节省一点,这足够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出去。我们谁也不想再回到犰狳镇了,不是吗。”
皮尔想了想,点头答应了这个条件:
“好的,我们一言为定。”
班森先生也把手枪放下,交到了另一边,向瘫坐在地上的伸出了表示友谊的右手:
“一言为定。”
两手相握,代表着约定的达成。
借着握手,脸上露出笑容的班森先生顺势把瘫坐在地上的皮尔拉了起来,也是顺便,将另一只手里的左轮抡向对方的脑袋。
“啪!”
鲜血四溅中,脑门被开了的皮尔被砸翻在地,怀里的牛皮袋子也掉了下来。袋子口绑的绳索被里头的重物撑开,几块表面黑不溜秋却在缝隙中闪着金光的石头掉了出来。
这一下子就吸引到了班森夫人的注意,她扑上去捡起石头仔细的查看着,甚至都不嫌弃上面沾染的尘土,直接用牙齿啃了啃然后得出了正确结论:
“是黄金!”
虽然只是未经提炼原矿,但这一袋子的原矿加起来,至少也值个三千五千,足够在黑水镇里买下一件商铺。
“亲爱的,你快看,真的是黄金。”
“我知道,快来帮我!”
班森先生此时可顾不上回头,他正和爬起来的皮尔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皮尔的脑袋上虽然先挨了一下,一直冒血,但仍然能和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班森先生扭打个平手。
两人的手枪都被甩到了一旁,班森夫人抓着那块石头,赶紧去捡。
“别用枪!会把人招来的!快用你手里的石头,帮我砸死他!”
“这可是黄金……”
班森夫人有些犹豫。
“快一点,你个蠢货!”
愤怒让班森先生突然生出一股力气,一翻身将皮尔压在身上,并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是金矿,不是黄金!这就是他们想要一直掩盖和争夺的秘密,一定是那些华工在挖洞时找到了金矿,对,金矿就在他们挖出的铁路隧道里,一定是这样。”
皮尔用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身上的压制,而占据了上风的班森先生看着眼珠已经翻白的皮尔,在手里更加使劲的同时,嘴里也得意的笑出了声:
“光是把这条消息带出去,换来的钱就足够我们快活一辈子,再加上这袋子黄金,哈哈,这都是我们的了……你还在那边磨蹭什么,我包里有刀,扔下那块石头,快点来帮我!”
“好的!”
如梦初醒的班森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丢下石头,从班森先生的皮包里翻出一把切肉的小刀,冲到了两人跟前。
她先看了看不再挣扎,已经翻起白眼晕过去的皮尔,然后把心一横,一刀捅了过去。
锋利的小刀像切开后牛肉一样,轻松的从背后直接捅进了班森先生的心房,不等班森先生把头转回来,拔不出小刀的班森夫人已经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的砸在了脑袋上。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班森先生的脑袋彻底看不出人样来,喘着粗气的班森夫人这才停下,稍作休息后,她再次举起石块,对准了皮尔的脑袋。
“刷刷……”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灌木丛里响起,听声音好像又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班森夫人立刻放弃灭口的打算,将那块带血的石头连同地上掉出来的一同塞进牛皮袋子里,随后,她从班森先生的怀里熟练的摸出债券塞进胸口,接着捡起地上的皮包,背起那一包有她身体一半重量的牛皮袋子,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相反方向的灌木丛里。
直到她离开的动静远到听不清了,已经晕过去又被鲜血激给醒的皮尔这才推开班森的死尸,骂了起来。
“疯子,疯子,都是该死的疯子。”皮尔骂了半天,才把注意力转向一旁的树丛:
“你们就干看着我被掐死吗?你们这帮该死的混蛋……对不起,威廉姆森先生。”
刚刚拦路的骑兵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比尔也混在其中,对着爬起来的皮尔他没心没肺的笑着:
“你这不是还没死嘛,着急什么。”
“对不起,我刚刚说的不是您。”
“没关系,换我我也会生气。”
比尔使劲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们已经准备好要开枪了,谁知道那个疯女人居然对自己的丈夫下了手,这才停下来,正是大开眼界。好了,你人没事就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请相信我,威廉姆森先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她跑不了多远,我会把那袋东西抢回来,然后按照戴先生的要求带出去的。”
“为什么还要抢回来?”
比尔有些不明白:
“有那个疯婆子把消息送出去,效果都是一样的,我们的人会保证把她安全的,‘送’出新奥斯汀的。”
“可是……”
淌下来的鲜血盖住了皮尔的一只眼睛,可他一点也不在意,一边擦抹着,一边解释到:
“可是戴先生说过,只要我把东西送出去,不管换出多少钱都归我自己。威廉姆森先生,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真的,我抢回来以后会小心的。”
血水已经沾染了半边身子的对方,比尔有些震惊:
“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打算继续?你会死的知不知道。”
“我没问题的,真的,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皮尔还是没有打算放弃。
看着面前这张由血水和汗水搅成一团的脸,比尔同意了。他从身后的包里翻出一块金光闪闪,只有些许石渣混在里头的金块递了过去。
“不用再追了,拿这个吧,这一块顶你刚刚的那一包,送出去以后就是你的。”
随后,他又指了指众人:
“给他包扎好伤口之后,再让他离开,再给他找一匹马,别让他真的死在半路上。”
说完这些,撇下一脸感谢和兴奋的皮尔,一边低声骂着,一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真不知道谁才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