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夜晚,
明月高悬,
湿冷的海风不停吹动着阴暗的湖面,
黑水镇码头,几艘停靠着的轮船,随着海浪的起伏上下颠簸着。
因为接应银行劫匪逃跑的马车下午被遗弃在了码头旁边, 所以这些船只都已经被当地警方仔细的搜查过了一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这里暂时成为一个无人打扰,适合藏身的地方。
一艘陷入夜色的货船里,一盏挂在船舱顶部的提灯给外面无法看到的地方带来了光明,只是随着船身的起伏,灯光也在有节奏的晃动着, 将货物深处的戴平安脸色照的一会儿泛黑, 一会儿泛白。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狼吞虎咽的兴致,直到有新的消息传了回来。
“左脚骨折昏迷?警局被副镇长接手?”
收到传回来的消息, 终于吃饱喝足的戴平安擦了擦嘴,叼了一根烟到嘴里:
“那就好,当时看他那一动不动的样子还以为挺严重呢,吓我一跳,要是真摔出个好歹,那我们今天的这场大戏可就算白演了。”
“怎么可能呢,戴先生您这么阴、聪明,肯定一切都在您计划之内。”
一脸谄笑格兰特划着火柴,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他的话让戴平安有些无语,但还是低头吸着了香烟。
格兰特这次的牺牲不是一般的大,不但烧了自家公司的仓库,就连自己都给安排了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如果戴平安这次的计划不成功, 他能不能拿回自己本来拥有的一切还真是一个问题。
压力如此之大,说错一两个形容词可以理解。
“放心吧,这世上还没有不偷腥的猫,更何况我们已经把鱼放到了他的嘴边。我们尊敬的副镇长连你几千美元的货款都要贪,又怎么可能放过另外三家银行的存款呢?”
说着话,戴平安指了指身后堆满了半个船舱的木箱,里面都是销路不好,卖不出去而积压在格兰特公司库房的左轮手枪:
“正如我说过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军火商,挑起战争才是最好的投资。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把这些东西卖上一个好价钱,而等这场风波过后,你也将完完全全的拥有自己的酒吧。”
最后这句,是戴平安对着站在一边的酒吧经理说的,和格兰特先生一样,他也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压在了戴平安的身上。
不管是他还是格兰特先生,听戴平安这么一说之后都安心了不少,不是因为戴平安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灿烂,而戴平安灿烂的笑容里,透出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改变就得流血,可要是黑水镇的秩序不改变,他们的目标,或者说他们的命运又怎么可能实现和改变。戴平安的计划虽然听起来很疯狂,但只要实施得当,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一招,你在犰狳镇好像已经用过了吧。”说话的是坐在一边的阎孝国:“我听说,你对那一次的效果不是很满意,现在故技重施,有没有把握?”
阎孝国说的是戴平安挑起犰狳镇居民和布商堡军营矛盾这件事,不管是格兰特还是酒吧经理,对此都有所耳闻。
他这么一说,让刚刚安心下来的两人再度抬起了脑袋,就连戴平安都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脑袋,结果刚一使劲,就疼得呲牙咧嘴起来。
同样是从飞奔的车和马上跳下来,邓巴警长早有准备还摔折了一只脚。
戴平安为了能使中枪的反应生动一些,让在场的目击者信以为真,硬是压抑着身体本能的反应,掉下来后滚出好几米才停下不动。浑身酸痛算什么,没有骨断筋折,当场摔死都被格兰特他们认为是奇迹了。
只见戴平安用双手夹着脑袋,使劲左右拧了两圈,伴随着脊椎骨一阵暴响,他的神情恢复了正常:
“其实吧,那一次真是我看走了眼,事后想想,是我当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戴平安毫不犹豫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那是我瞎了眼,不过这一次,呵呵,犰狳镇和黑水镇可不一样。”
见格兰特两人还在盯着自己,戴平安笑了笑,开始向他们解释起来:
“犰狳镇是什么地方,荒漠的中心,方圆百里连个活人都没有,贝克特上校掌握着对外的主要通讯,而他的骑兵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封锁整个新奥斯汀。这也是阎大人您能陷进去,下落不明的原因。”
“黑水镇就不一样了,水陆码头,交通便利,就算是人走不出去,各大商家公司一封电报就能把消息传遍全美国,甚至全世界。妄想一手遮天的那一套,在这里是不可能了。”
“再说心态,犰狳镇的那帮人是什么人,一帮穷鬼,不仅口袋穷,就连脑子也穷。饿不死,但也没有希望,以至于都得找不如自己的弱者发泄撒气才能找到心里的平衡。”说到这,戴平安叹了一口气
“也是我当时猪油蒙了心,高估那些人的骨气,还指望着他们能跟布商堡的势力抗衡一下。结果呢?就那种货色,还用什么骑兵啊,枪一响,一个嘴巴子就能扇尿的软蛋!”
“黑水镇就不一样了?”
格兰特弱弱地问道。
“那是当然,和犰狳镇相比,你觉得黑水镇有什么不一样?”
“有钱?”
“对,有钱!”戴平安点点头:
“我并不是说他们因为有钱,而有实力去跟他们的副镇长相抗衡,而是他们有能过上更好的生活的希望,什么希望,他们存在银行里的钱就是他们的希望!”
戴平安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后,烟雾中他那张时明时暗,还带着邪笑的脸,让人看得有些心慌:
“知道吗?绝望并不可怕,当给了希望之后却又很快夺走的那种情感上的落差感,才是最让人感到可怕的。还记得你拿着货款回到黑水镇的那一晚吗?”
戴平安看向了格兰特:
“那一万美元就是你对今后生活的希望,当那笔钱被夺走一大半之后,你的感觉怎么样?当时是没办法,那种无力反抗的痛苦很难受吧,但只要有机会……”
戴平安又指了指自己:“你不是就很快报复回去了嘛,而且是不惜一切的代价,连自己的生死都敢豁得出来。”
“这就是人性!”
“而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像那天晚上你做得那样,将黑水镇居民的存款,也是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摆到他们敬爱的副镇长,贝克特上校的面前。想想这个画面:”
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戴平安兴奋地张开双手:
“银行存款被劫,然后被舍生忘死的邓巴警长给夺了回来。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刚刚升起,他们的存款就落到了副镇长的手中,多么精彩的情节,呵呵。”
“至于剩下的路该怎么走,就交由我们的副镇长去选择,跟我们再没有什么关系了,呵呵呵……嘿,你们几个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
“我说得有错吗?就算我不这么做,这笔钱最后也还会以某种方式落到副镇长的手上,我只是把这个进程稍微加快了那么一点,变透明了一点,仅此而已,有问题吗?”
戴平安摊开双手,摆出了一副“我很无辜”的架势看着眼前的三人,结果格兰特和酒吧经理低下脑袋倒是没敢说什么,一边的阎孝国却是冷哼了出来:
“好一个天生的逆贼!”
“你怎么可以骂人呢!”戴平安一脸怒意的盯着阎孝国: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黑水镇好,你不觉得想邓巴警长那样的英雄才是一个合格的镇长吗?”
“所以你差点弄死他?”
“英雄嘛,产生的过程肯定很艰难,怎么也得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呃,下面是什么来着?”
正当戴平安当着两个一头雾水的外国人,向阎孝国请教孔子还是孟子文章的时候,他口中的未来镇长,夺回存款的英雄,黑水镇的邓巴警长也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昏迷,其实也是人类自我保护机制的一种,
既能躲过身体无法忍受的痛苦时刻,也能给疲惫的身心带来足够的休息。可是哪怕在昏迷之中,邓巴警长仍然惦记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存款是拿回来了,但是拿得过于容易。
从法国进口的红酒,到仓库门口的偶遇,一件接一件的巧合顺理成章地发生着,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后面推着他向前行走一般。
白天的时候,戴平安的愚弄,使得他怒火攻心忽视了很多细节,可当他有时间放松下来的时候,不合理的细节一个接一个的在他梦中浮现。
酒吧里,戴平安多次强调那瓶红酒的昂贵,生怕他注意不到;
马车上,上车逃跑的明明还有别的劫匪,为什么从头到尾只有戴平安一个人还击;
最明显的是戴平安的反应。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但在酒吧的vip室内,他是亲眼见过戴平安是怎么把枪从他手中夺走的,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种速度,那种手法,绝对不可能让迎面追击的自己有机会活下来!
他是故意的,这里面有阴谋!
突然的发现让邓巴警长从昏迷中惊醒,但他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坐起来——两只冰冷的手铐把他的胳膊锁在了铁床上。
正如戴平安所料,贝克特上校还是没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