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当然不知道，她的作左大人已经死了。

死在那个该死的战场上。

又或者，她知道。

究竟怎样。

其实凛自己也说不清。

凛缓缓起身。

“妈妈？”

凛看到三个人。

其中有两个站在远处，有一个向自己跑来。

和身穿漂亮和服的自己不同，此人穿一身破旧的武士制服、面容沧桑，尽显老态、相貌丑陋，跑起步时，看起来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啊。”

凛不可思议的望着那个人。

虽然很丑，很老，比自己还要老了十几岁，但凛还是认得，他……是自己的儿子啊。

“我的儿子？

凛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情达极处，轻轻拨动琴弦。

“这道曲子……”

隈野震左卫门顿时陷入陶醉，“和至今的不同，是如同摇篮曲般平静又温暖的调子……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为我弹奏的曲子。”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忽然有一道声音回响。

如此年轻，如此美丽的声音。

啊……

我的妈妈，是她在呼唤我吗？

隈野震左卫门情至深处，留下两行热泪。

分别至今。

已不知过了多少年。

如今终于再次见到母亲。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已经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武士，变成犹如败犬一样的，音痴中年武士。

但……

能够再次见到母亲。

这就让隈野震左卫门觉得，此前吃过的所有的苦，都值了。

……

“凛，我要走了。”

凛抬起腿，轻轻脱下袜子，不舍的拉了作左一把，“已经这么晚了，睡一晚上在走不好吗？”

“可我必须要走。”

凛两手按住作左肩膀，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接着，拉着作左的手，搭在她的和服上。

“……对不起。”

作左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轻轻甩开，果断起身。

凛这才确信，作左真的要走了。

“你要去什么地方？”

轰隆！轰隆！

大雨瓢泼而下。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电闪和雷鸣，和作左的话相互交融。

“那么作左大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知道。”

“……”

“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凛整理好和服，失落问道，“作左大人，你的心里可曾真正有过我？”

“傻丫头，”作左温柔的摸着凛的发丝，“一直有的。”

“那为什么要走？”

“我没有办法回答，”作左道，“对了，这个给你。”

“这是？”

凛接过，赫然发现它是一个丑陋的，陶瓷做的玩偶，也许包袱还算新，但那泥娃娃摸上去旧旧的，只摸了一下，手上就满是灰尘。

“这是我给你的，或者说……我给你们的。”

“‘你们’？”

凛重复了一句。

平常有问必答的作左，这次却只是笑了笑，不在说话。

过了大约一两秒，才缓慢道，“你穿的这身樱花和服，真好看。”

凛立即羞涩的躲进被子。

“……呵呵。”

作左温和的笑了，手伸进被子，捏了捏凛的脸，笑道，“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

哒，哒，哒。

隈野震左卫门奔跑着。

他从没感觉，自己也能跑这么快。

“呼，呼，就快到了，就快见到妈妈了！！”

……

叮！叮！铛！

嗖！嗖！

火焰；声浪；沙场；

和……

死亡。

“……！！”

凛猛然惊醒。

起身，拉开窗帘。

看到的是，数不尽的黑暗！

“作左大人……”

年方二十有一的凛，盘腿坐在床上，望着外面浓浓的黑暗。

又下雨了。

……

“原来作左大人说的‘你们’，是这个意思。”

刚生产完。

凛满身流着虚汗，看着在自己怀中哭着的婴孩，甜甜的笑了，“小家伙，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你是我和作左大人的孩子，叫你什么呢？”虽然小家伙有些丑，可凛还是十分开心想道，“有了，就叫你隈野震左卫门吧。”

“隈野震左卫门。”凛重复一句，“真好听，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

看到隈野震左卫门，这个人到中年的武士跑过来，凛终于醒悟，“我……已经死了？呵……我真是笨，这么多年……丝毫没有见老，早该知道，自己明明已经死掉了呀……”

一念至此。

凛的身形，就已开始消散。

……

“快，医师，快救救她啊！”

“她不能死！隈野震左卫门那孩子才多大，刚刚没了父亲，不能在没有母亲了！”

“真他娘的……你们这群蠢货，产妇生下孩子后，你们这群废物甚至丁点善后工作都没做，现在全怪到老子头上！”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快点啊，不行我们加钱换别人。”

“少啰嗦，没看到本大爷已经在努力了吗？”

“……”

凛躺在床上。

听到有很多人的声音。

怎么了？

我这是在哪？

我好像生病了？

还是说……要死了？

“他们说，作左大人死了？开什么玩笑，作左大人不可能死的……”

“……”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明明旁边聚集着这么多人，我却连开口问的力气也没有。”

“好讨厌的感觉……也许我真的要死了？”

“这个时候，要是作左大人在身边就好了……”

……

“喂，凛。”

年方十六的凛，抬头看着作左。

满年通红。

“我们成亲吧。”

比她大两岁的作左，怀着深深地爱意道。

“啊！”

凛心中犹如小鹿乱撞，往后躲闪。

“哈哈。”

作左乐了，向前一步，用宽大、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摸了摸凛的脸。

这只手，给凛的感觉并不粗糙。

相反，她感到十分幸福。

“怎么样，到底好不好啊？”

作左爽朗的笑着，问道。

凛终于点头：“好啊。”

“哈哈~那太好了。”

作左一把拥抱住凛，“那到时我们一起生很多很多的小孩，如何？”

凛娇羞应道：都依作左大人的……”

……

“啊……”凛轻声道。“作左大人，我看见你了，我来找你了。”

“……”

“对不起哦，隈野震左卫门，把你丢下了。你要……原谅我呢。”

小河边。

凛的身体，

终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