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便已到年关,再过几日便是新的一年。
朝廷已经下发告示,来年将会改元称绍圣,意为继承圣贤之志。
此消息一出,大宋官场之中几家欢喜几家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毫无疑问原先属于旧党的时代已经翻过去了,新一届的两府相公均是在元祐更化时被打压贬黜的新党骨干。
如今风水轮流转,昔日投靠在旧党麾下的百官会不会遭到清算,谁也说不准。
且不说朝中众臣如何,他们的陛下赵煦此刻却已经历了二十余日的行军,来到了大宋西北边陲巩州首府陇西城外。
西北干燥的冷风刮在人的脸上宛如刀割,多吹一秒钟都是在受罪。
一路行来,相比于东京和洛阳的富庶,关中的贫瘠让赵煦的心狠狠地揪起。
遥想三百多年前的盛唐时期,长安城是何等的繁华。
然而唐末以后不到五十年的时间里,这座当时最宏伟的城池便因为战争变成一地焦土。
此后宋朝建立,长安人口锐减,百不存一,作为中原王朝都城的历史便一去不复返。
而这之后,河西走廊、河套地区又被西夏割据,关中又成为了宋军与之相战百年的前沿阵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昔日雄赳赳气昂昂的老秦人,脸上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大宋带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战争和苦难,对夏国一昧的退让更是枉顾了他们为这片土地所抛尽的汗水与热血。
东京的繁华不过十里而西北赤地却何止千里?
当开封城中还在歌舞升平,夜夜笙歌,黄土高原上的汉子们却已经一脚泥巴一脚土,背上家中仅有的一点干粮去往边境线上修筑城寨,用生命来保卫他们的家园。
这一切赵煦看在眼里,只能默默前行。
甚至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煦还需要他们继续牺牲奉献,用他们的血汗去换取对外的胜利。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带领将士们击溃来犯之敌,暂时还他们一段太平。
此次出征,从开封府一路跟随他到此的是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军。
宋制五百人一指挥(营),五指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
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为禁军上四军,各有左、右二厢,则按编制四军应各有五万人。
然而在事实上,作为禁军中的禁军,上四军的兵力显然大大少于此数。
以隶属殿前司的捧日、天武两军为例,每厢才四千五百人,四厢拢共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八千人,人数还不到其他军队一个厢的编制。
但为了对付拥有强大骑兵部队的唃厮啰人和西夏党项人,赵煦不得不将开封三十万禁军之中所有的马军抽调一空,全部编入龙卫军,勉强凑足了五万人的编制。
此后又如法炮制,将神卫军原本左、右厢各四军的规模扩充到左、右厢各六军。
加上刘安率领的皇城司四个指挥,刚好十万人。
知庆州的章楶已被赵煦调任为熙河路经略使、马军都指挥使,先一步率熙州本部两万骑兵及五万龙卫军,南下洮州对阵唃厮啰首领瞎征率领的六万军队。
这一路主速战速决,迅速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是以所有兵员皆为马军。
章楶的战争指导思想是以攻为守、主动出击,这路马军交由他,赵煦放心。
为了避免元丰五路伐夏那种将从中御的悲剧再次发生,赵煦给了章楶极大的自主:何时打,怎么打都由他自己说了算。
对章楶只有一个要求——胜利!
而另一边,赵煦自己则同沈括带着剩下的五万禁军师西进,与前方熙州知州范育的三万熙河军汇合,向西逐步收复河州。
这一路多是步卒,主要目的是收复河州大小城寨,等待章楶的大军击败唃厮啰首领瞎征后再一道北上夹击夏国军队。
尽管此战双方兵力相近,但仰望着西北湛蓝的天空,赵煦心中依旧没底。
如今的上四军虽然衣甲光鲜,可到底还有开国之初的几分战力,只有打了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
沈括匆匆从身后走来,脸上带着十分凝重的表情。
“官家,大事不妙!”
赵煦眼皮一跳,“出什么岔子了?”
“刚刚接到前方奏报,夏国太后已然率大军进入了熙州,范育率军出狄道城迎战,在城外被夏国左厢卓啰军司都统军仁多保忠设伏击败,现已率残军退守城内!”
“……”赵煦内心简直有一万头草泥马蹋过。
见过坑队友的,没见过这么坑队友的,放着好好的城池不守,你出城迎击做什么?
你范育若是不会带兵打仗,早说啊!
我TM早点把老将刘舜卿调过来和你换个位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倘若范育兵败的消息早一天传到自己的耳中,那时章楶还未走远,也好做战略上的调整。
如今这仗都还没有开打,他这一路就折了兵卒,还怎么搞?
赵煦神色严峻,“如此说来,我军当早些赶往狄道城为范育解围!”
“臣亦是如此认为!”
……
狄道城外,旌旗招展。
十万黑压压的大军将这座熙州的首府围三而缺一,只留下东门空空荡荡。
夏军营寨大帐之中,一位妆容华贵的美颜少妇扶着一名头戴王冠的小孩坐在主位上,她的下方站着一名身披甲胄,身材雄壮的将领。
左厢卓罗军司都统军仁多保忠恭敬地拱手道:“太后,那熙州知州范育现已龟缩不出,无论我军如何叫战都不理不睬。”
梁太后微笑道:“无妨!仁多将军数日前新败了他一场,宋军此时已被将军神威所骇,必不敢再战。”
听到太后夸赞,仁多保忠并未流露出些许高兴的神采,反倒皱眉不止,“可是……难道我军就要在此与宋军耗下去么?”
他自认以范育怂烂的军事水平,若是太后给他十日时间,他必然可以拿下此城。
甚至是当日若是趁着范育兵败率大军攻城,也许狄道亦能一战而下,只是不知道为何太后下令要求各部按兵不动,对狄道城围而不攻。
须知兵贵神速,他们大夏今次战事深入宋境上千里,又正值寒冬时节,后勤补给更是要从国内翻过祁连山才能送到军中。
如此等下去万一等到大雪封路,他们一旦断粮那就只能止步不前了。
梁太后闻言嘴角笑意更甚,“将军如此战意高涨,老身之心甚慰,不过此战却是急不得。”
“确是为何?”
就在此时,帐帘突然被掀开,一个披着棕色大氅的中年男人跨步走了进来。
“宋人皇帝已率军抵达狄道城东五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