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天津桥上走来一风尘仆仆的田舍汉,脚蹬草鞋,身着破旧的粗布衣裳,模样倒是端正,可惜一脸的麻子,让人不忍直视。只见他背着一打满补丁的麻布包袱,直冲着天津桥北而来。
天津桥北处设有关卡,是进入皇城的第一道门户,有数百兵士宿卫日夜巡逻,并负责查验进出此地的宫人和官员。此时守卫的几个兵士见这田舍汉往这边走来,便有一人执矛上前喝道:“皇城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那田舍汉听了好像受了惊吓,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这边走来,只听他边走边道:“阿拉似投宿来哦!”
“他在说什么?”那几个兵士听了那田舍汉所言均是面面相觑。几人愣神间,那田舍汉已经走到了几人跟前,又听他道:“各位郎官,阿拉似投宿来哦!”
几人听了,还是没懂,喝道:“你说清楚点,来干什么的?!”
“投~宿~!”田舍汉以为他们没听清于是放慢语速说道。
“投宿?”其中一兵士闻言,顿时乐了,道,“我说你这田舍汉,话说不清楚也罢了,连眼睛也不好使,这里是投宿的地吗?这里是皇城!”
见他们听差了,田舍汉急了,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用手指了一指,重复道:“投该件宿!”这回众人明白了,不禁摇头大笑道:“你这厮,宿书不分,回去让你阿娘再教教!”
听众人嘲笑,那田舍汉也不生气,只认真咬字道:“阿拉似江南东道明州宁,勿会讲官话,见笑,见笑!”
“江南东道?”有一兵士闻言,回头对众人道,“我记得孙二郎也是江南人,要不让他过来,否则我们与这田舍汉鸡同鸭讲的,也不是个事!”众人称善,便差一人前去寻那孙二郎。
自武则天掌权始,便于皇城中设置了一处匭使院,专司天下告密、上诉、自荐等事宜。并规定“告密有功者给予封赏,不实者,也不追究”,如此天下告密者丛生,纷纷前来皇城匭使院投书,以期能得到封赏。故此,这些皇城的兵士宿卫,对这类投书者已是见怪不怪。
孙二郎亦是皇城守卫的兵士,听说有同乡来投书,便与人换了班赶过来看看。听那田舍汉一口地道的吴越方言,孙二郎顿生亲切之感,与那田舍汉笑道:“听说你是来投书的?”
“似地似地!”田舍汉道,“阿拉似江南东道明州宁,想去匭使院投宿!”
“巧了,我也来自江南东道,不过我是杭州人!你这是来告密还是伸冤呐?”
“阿拉有阿件天大地冤情要上诉,该似诉状!”田舍汉说着话便取出书信让那孙二郎看。
孙二郎笑着瞥了一眼道:“我可不敢逾矩,你这书信也别给其他人看,只管投入铜匦里就是!”他见这田舍汉是个忠厚人,又算是同乡,便不再多问,带着他径直向端门走去,边走边嘱咐道:“进去投完书后就出来,不要乱走,否则可是要掉脑袋的!”
“晓得晓得!”田舍汉连连点头。
端门外,那孙二郎替田舍汉与守卫的几个兵士解释了一番他的来意,那几个兵士见是熟人带来的,也未多加询问,使了一年轻兵士带着田舍汉进了皇城,前往匭使院投书去了。进门前,那孙二郎对田舍汉道:“你且放心跟他进去,听他们如何说,你便如何做就是!”田舍汉很是感激的道:“侬金似个大好宁,多谢,多谢!”
不消半刻,那年轻兵士已将田舍汉带到了匭使院门口。放眼看去,只见那匭使院正门口处放着一只偌大的铜匦,四四方方,每一面的颜色皆是不同。此时正有几个侍从模样的青壮准备将那铜匦搬进院里去。按规定,这铜匦是辰时搬出来放于此处供人投书,未时过后便要搬回匭使院内,以方便匭使院官员对铜匦中的投书进行甄别,选其中紧要者交送皇帝处理。
那年轻兵士走向一年长文士,禀道:“唐判司,有一来自江南东道明州府的百姓想要投书。”
那被称为唐判司的年长文士闻言点了点头,又看向那田舍汉道:“正好未时四刻,你倒来得准时!”说着话,那唐判司挥手让那几个青壮稍待,又问那田舍汉道:“姓甚名谁,可有保人,暂居何处?”
“阿拉名字叫伸冤……”
“伸冤?”唐判司闻言不禁笑道,“你这冤情得有多大,连名字都取得这般冤?不会是冒名,糊弄本官吧?”
田舍汉被那唐判司笑得一脑门汗,急急辩解道:“似沈渊,不似伸冤!”那田舍汉废了好大的力气咬字,可听在那唐判司耳中,并无区别。幸好那年轻兵士得过孙二郎的交代,为那田舍汉解释道:“唐判司,他名唤沈渊。”
唐判司瞅了那年轻兵士一眼道:“你与他认识?”
“他与在下的同僚孙二郎是同乡!”那年轻兵士据实回道。
“真是的,来投书也不先学学官话!”唐判司又问,“那保人是谁啊?”
“似洛州府地徐恕,徐判司!”田舍汉道,“阿拉就暂住在其窝里,其似个好官!”
“徐恕?徐有功的儿子?”唐判司问了一句,见他连连点头,不禁打趣道,“你这田舍汉,话都说不清楚,认识的人倒是不少!”
“来看看吧,这就是铜轨!”唐判司指着那四方铜匦道,“以青丹白墨四色为四方,东曰‘延恩’,献赋项求仕进者投之;南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你可听清楚了?”
“晓得晓得!”田舍汉点了点头,道,“阿拉似要伸冤!”
“行了,我知道你叫沈渊!自个儿看着投吧!”唐判司不耐的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投书。
那铜轨每一面都有一个小口,正好可以塞入一封书信。田舍汉依言将书信投入了白色一面。
待他投完,那唐判司翻开一本册子记录了田舍汉的身份住所等信息,让那田舍汉按了手印。又道:“既然你住在徐判司家中,我就不通知洛州府了!若你冤情属实,十日内必会召问于你,你不可离开住所,可明白?”
闻言,田舍汉老老实实的点头表示明白。如此这般后,年轻兵士便带着田舍汉重返端门。
行至半路,那田舍汉突然捂着肚子连连喊疼,却说是吃坏了肚子,想要寻茅厕解决。那年轻兵士不禁皱眉斥了他几句,见他实在挨不过去,便将他带到宿卫休息处的院落里,让他自行进去方便,自己便守在门廊处。
那田舍汉进了宿卫院落后,却没有去茅房而是兜了一圈悄悄绕到那年轻兵士身后,一掌将他拍晕了过去,而后将他藏在了一处角落里,自己则悄没声的向皇城西侧的丽景门方向跑去。
却说苏柳娘被强行带出了刑房,又被关进了一间房舍里。她心中明白那郭威嘴上说着要放她,却未真就这样打算,恐怕自己今日逃不过被凌辱的下场,若真是如此倒不如一死了之罢。
苏柳娘吃力的翻起身来,想要一头撞死在那柱子上,忽然听到门外两声异响,紧接着是那门锁被撬开的声音,她心中害怕,忙忙向床榻里侧缩了缩。却见那房门一开,两个守门的侍从扑通一声摔了进来,躺在地上动也不动,随后一麻脸男子步入屋内向苏柳娘看来。
苏柳娘惊恐的瞅了一眼地上那两个生死不明的侍从,见那麻脸男子看她,吓得拼命往床角里头缩。若不是她此时嘴被堵着,怕是早就喊出声来了。
那麻脸男子转身将房门关上,轻声对那苏柳娘道:“苏娘子莫怕,我是郑瑞,是王二郎的好友!”闻得此言,那苏柳娘方才镇定了一些。
“我将你松绑,你莫要出声!”
见苏柳娘点头,郑瑞上前麻利的为苏柳娘松了绑。那苏柳娘一得了自由,连忙取下口中的绢布对郑瑞道:“郑郎君,你快去救救二郎,他如今被折腾的快不行了!”说到后来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这事交给我,你放心!”郑瑞又指了指地上那两个人道,“他们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你且先呆在这里,见机行事!”言罢,他留下苏柳娘便匆匆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