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老一青正是王家家主王寔和长子王澄。只见他二人身披麻衣,一脸肃穆的进入紫宸殿中,见武皇在上,却未行常礼,而是双膝跪地大礼参拜起来。武则天见他们穿着诡异,作态异于往常,不禁讶然询问:“两位爱卿这是作何?”
听得武皇询问,那王寔伏地回道:“回禀陛下,臣今日冒昧求见,是为臣不孝儿斌,若今日不能求陛下宽免,臣也只能穿着这身丧服送吾儿一程了!”
武则天听了更感讶异,道:“王卿,你何至于此?!”
“陛下,非臣危言耸听,而是那‘例竟门’令人闻风丧胆啊!”
“你这话是何意?”武则天听他提到那丽景门内的推事院,眉头一皱,道,“你且细细说来!”
王寔应命道:“月前,吾儿王斌于天桥林家酒楼内,与来中丞的几个门人起了口角之争,双方一言不合便厮打起来。吾儿孤身一人难敌四手,幸得同窗相助,方得逃脱。今日,吾儿往太学听讲,可他竟一去不回。臣派人四处寻找,方才知道他被来中丞的那几个门人绑去了推事院,至今未曾出来!”
听这王寔道了一番前因后果,与那投书上所言不差分毫,于是武则天吩咐殿中侍候的内侍前去传唤来俊臣。
过了约三盏茶功夫,来俊臣随着那内侍入了紫宸殿。武则天问道:“来卿,你可知你门下人绑王卿子入推事院之事?”
“回陛下,臣知晓。”来俊臣躬身应道。
闻言,武则天脸色一沉,道:“你这推事院什么时候成了发泄私愤之地?居然还敢私自绑架官员子弟?你们心里还有没有王法?!”
见武皇责问,来俊臣不慌不忙的回道:“臣惶恐!但捉拿王斌却非私愤,而是出于公心啊,陛下!”
“讲!”
“是!”来俊臣道,“这王斌身为太学生非但不思进取,还混迹市井,拉帮结伙,逞凶斗狠,仗着自己官家子弟身份,专以欺压百姓,强取豪夺为能,官府畏惧其太原王氏背景,又有其兄在洛州府一手遮天,竟不敢出面惩治,致使百姓有冤无处可伸!”
“当然,若只是如此臣即使不忿其所为,也不至于为难他。可这王斌却不识好歹!他在人前豪爽大方,能说会道,竟笼络了一帮王孙贵胄子弟听他驱使,并曾当众言及陛下如何,对陛下颇有诋毁之意!”
“臣知晓此事后,便派人前往调查,竟发现他每日孤身前往南市杨奴儿家,却不是去眠花宿柳,而是专门寻那杨奴儿家的伶人苏柳娘,形迹颇为可疑。那苏柳娘是洛阳城有名的琵琶能手,曾频繁出入王侯世家表演。”
“故此,臣有理由怀疑其用心,若不是有所图谋,为何如此做派?今日,臣使人在杨奴儿家当场抓获了欲行不轨之事的王斌和苏柳娘二人,并带至推事院详加查问。那王斌狡猾非常,极难对付,如今还在审讯。”
那来俊臣一气说完,当真是有鼻子有眼,让武则天将信将疑,若不是先前有了投书之事又有那王寔诉说因由,恐怕此时已然信了这来俊臣所言。
王家父子听那来俊臣口若悬河的栽赃诬赖,气得浑身发抖,这来俊臣所言真真假假参合一起,却让他们一下子无从辩驳,若是让这罪名坐实,不仅那王斌没了性命,只怕整个王家都会牵连其中,到时候又有一场冤狱可坐。
那王澄虽在洛州府任事了一些时候,素来也是老沉持重的,可毕竟不过二十五六,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听那来俊臣信口诬告,霍地一下站起身来,瞪着那来俊臣,怒道:
“来中丞素来以罗织诬告为能,下官今日可算长了见识!我二弟不过与你那些门下起了些龌龊罢了,你那些门下光天化日之下绑他,不就是为了泄私愤,没想到你竟寻了这许多由头来遮掩,当真是煞费苦心!”
来俊臣最是不怕有人挑衅,他素来以能言善辩为能,若是争辩起来,自然能把对方带到沟里去,如此还能更快的达到目的。听那王澄一番愤愤之言,来俊臣正待开口驳斥,却被那王寔抢了先,只听他开口斥道:“澄儿,休得无礼!此地是朝堂重地,岂容你胡乱出言!”
王寔训了一番王澄,又转向武皇,伏地道:“陛下,臣知罪!”
“臣教子无方,致使他平日里不知收敛,竟敢口出狂言与他人起了这等龌龊,才落得如今身陷囹圄的下场,却是他该有如此一劫,臣当真无话可说!只是臣如今年岁大了,眼见着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实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况老妻素来喜爱此子,如今这孽子咎由自取,却平白让她肝肠寸断一回,臣实不忍见也!”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这孽子如今惹出这番是非来,却是臣之罪过!”王寔说着话,又转身向来俊臣道,“吾督导无方,让这孽子不知天高地厚竟得罪了来中丞,吾愿代吾儿受过,只求中丞饶吾儿一命以全其孝义,我王寔这厢大礼谢过!”言罢,竟当真向来俊臣行了个大礼。
耳闻王寔一番肺腑泣泪之言,眼见他竟为了爱子屈尊跪拜同僚,软语相求,又见那王寔两鬓已有了丝丝白发,一身麻衣白得越发刺目,武则天哪里还忍心责怪,心中连连感概道: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那来俊臣见王寔竟然当着武皇来拜自己,生生后退了几步,心中暗恨,这老官油子果然是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惯会装可怜博同情,这招以退为进使得当真漂亮。
果然,武则天出言道:“来卿,那孩子不过是个顽劣的,何至于此,且放了他吧!想来此次入狱已是让他长了记性,今后也知道如何为人处世,切不可苛责太过!”
既然武则天都发话了,来俊臣自然不敢再啰嗦,于是领命退下了。
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渐晚。推事院的刑房内燃起了硕大的铜灯,整个刑房瞬间亮堂了许多。那呲呲冒火的烙铁离王二郎越来越近,他已经能就着灯火看清那烙铁的驳杂纹路,感受着烙铁上的灼热铺面袭来,王二郎忍不住闭上了双眼,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唯有恐惧麻木着四肢百骸,连耳边郭威的狞笑声都摒除在外。
正当此时,刑房中的灯火突然之间依次熄灭,使刑房众人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郭威心头一惊,生生收住了即将戳向王二郎的炽热烙铁。他连声怒喝道:“怎么回事?你们谁把油灯弄灭了?还不赶紧点上!”
王二郎紧闭双眼等了半晌,却没等来想象中的撕心疼痛,只听到郭威气急败坏的怒喝。他睁开双眼,只见刑房一片昏暗,隐约看见几人在忙着找火折子点灯。他忍不住大笑道:“真是天意矣!郭威,你滥用私刑,现在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如今派了这狱中冤魂前来阻挠恶行,你怕是不怕!哈哈哈!”
刑房众人听那王二郎所言,心中越发渗得慌,做事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当真触怒了什么冤魂鬼怪。郭威听了也是头皮发麻,却仍色厉内荏的喝道:“你小子休要胡说!小心老子待会儿手下不留情,提前结果了你!”
待刑房内灯火重新燃起,郭威的胆色便壮了几分,重又拿起烙铁,对王二郎道:“你小子如今落在老子手里,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你不得!”
刑房门廊下,郑瑞正倒悬在屋檐下窥探,见那郭威继续用刑,又想故技重施,却见推事院中忽然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内侍模样,只听他高声喊道:“推事院众人,听旨!”
那刑房中的郭威听到声响,连忙整了整衣衫带着众人出了刑房。郑瑞见事情有了转机,便悄没声的离开了推事院。临走前,他找到了苏柳娘,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嘱咐她速速前往推事院正堂,借听旨的机会露面诉说实情,以便脱身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