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郑郎君已心有所系了!”
郑瑞闻声回头看去,却是那苏柳娘。
原来这苏柳娘自出了天桥关卡,便与那王家人分了开来。王寔本欲带她一同回府,好探问个究竟来,却被苏柳娘执意拒绝了。苏柳娘自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若是去了王府,想必还有一场是非要闹出来,何况那王二郎如今伤势严重昏迷不醒,她去了反倒是添乱。
“原是苏娘子!”郑瑞点头示意道。
苏柳娘上前与郑瑞行了一礼,道:“郑郎君,这次却要多谢你费心搭救,若不是你,奴家与二郎今日怕是都活不成了!”
“苏娘子客气,我与二郎是好友,自当尽力!”郑瑞道。
“有郑郎君这样的好友,却是二郎之幸!也难怪王小娘子对郎君如此钟情!”苏柳娘说着话,心中不免暗自叹气,她想到了她的好姊妹秦绿枝,只怕是妾有意而郎无心,到头来却要落个自怜自伤!
郑瑞只笑了笑未在就此多言,只问道:“不知苏娘子现要往何处去?”
“奴家暂住在杨奴儿家。”苏柳娘回道。
“正巧!”郑瑞笑着伸手延请道,“郑某也住在南市,若苏娘子不介意,便让郑某做一回护花郎,如何?”苏柳娘闻言一笑,欣然受邀。于是两人一道下了天津桥向着南市方向走去。
崇业坊王府门外响起了一阵人喊马嘶之声,引得巡逻的武侯频频侧目。崔氏指挥着家仆将王二郎抬入府中,王寔催着老管家王福去找医生。王三娘随后到达,进了府门,只见王府上下气氛沉重,使她原本见到郑瑞后平复下来的情绪又瞬间回到了低谷。
王二郎被放在了王府正堂的隔间里,自打从刑房出来后他就一直未曾醒过,如今躺在床榻上一点生气也无。崔氏看着他这副样子,当真是心如刀绞。王寔看了一眼王二郎,皱着眉头未置一词,只不停的盘桓在正堂门口等着医生前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如今小郎如何了?”说话的是一面目柔和的美妇人,她是王三娘的长嫂,王澄之妻,姓孟,闺名静淑。
王澄见妻子从后院过来,忙迎上去搀扶,闻言回道:“人是回来了,不过被那班酷吏用了刑,具体伤势如何,却要待医生来了才知。”
孟氏闻言不禁叹气道:“想来母亲和三娘怕是要伤心坏了!”
“她们自然有我照看着,你还是先顾好自己,怀了身子还到处走,让人提心吊胆的!”王澄责怪了一句。
孟氏温柔一笑,道:“这才怀了几日,哪里需要你提醒吊胆了。我若不来,三娘怕是没地方哭诉去!”
王澄听了不满道:“就是让你们宠得无法无天,如今才闯出这等祸事来!”
两人说着话便进了隔间,却见王三娘陪着崔氏站在床榻旁垂泪。这时,王寔带着医生进到屋内。那医生姓李,七年前为元瑟治过鞭伤,如今第二次来王府治得又是这鞭伤,李医生若还记得此事,定会感叹这命运的奇妙。他见这隔间狭小,便催促众人出去,言只留一二帮手便可。
众人闻言自是遵从,只有那王三娘不依,非要留下来做帮手,这回连孟静淑与王澄二人也劝不动她,崔氏和王寔又无心理会她,也只得随她去了。
李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王二郎身上的伤口,又号了脉,写下一张方子让一小婢去抓药,于是隔间里就剩下王三娘可以支使。李医生也不客气,又是吩咐烧水打水,又是吩咐取布条药粉,支使得三娘团团转。
王三娘竟没甚脾气,只老老实实的听吩咐,然后认认真真的做事。王家人一时间都惊奇地看着这个千娇百宠的小娘子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又端着一盆盆清水进去,小婢们想上前搭把手都被她瞪了回去。
一时半刻后,李医生方才将王二郎的伤口全部处理完毕。王三娘在李医生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为王二郎穿上衣服,又细心的盖上了被褥。李医生就着小婢端上来的清水净了手,见王三娘虽贵为千金,却能做到如此地步,不禁含笑点头。
门外王寔夫妇见李医生出来,忙上前询问。
李医生道:“两位放心,令郎受得都是皮外伤,如今昏迷不醒也是气血不足造成,待调理一两月自当恢复如常!”听李医生如此说,门外众人都放下了心。王澄奉上诊金后亲自送了那李医生出门。
王三娘与孟静淑搀着王寔夫妇进了隔间去探看王二郎。见王二郎静悄悄地躺在榻上,脸色半点血色也无,崔氏见了不禁又难过起来。而王寔则一反方才的沉默,忽然沉下脸道:“算这孽子命大,若当真被阎王爷收去,老夫反倒要拍手称庆才是,没得让他祸累了大家!”
崔氏闻言,劝道:“孩子没事才是万幸,你又说这些作甚,没得让孩子听了难受!”
“他差点让我王家遭了灭顶之灾,若不是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求陛下,现在难受的便是你我!”王寔怒意不减,说了这句便出了隔间,气哼哼的坐在了正堂里的软榻上。
隔间里的众人闻言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只闷声看着榻上的王二郎。
王三娘子本就自责,听了父亲的话,更觉自己罪该万死。她随着父亲出了隔间,扑通一下跪在父亲身前,道:“阿耶,这件事是因我而起,都是我口无遮拦才让那些狗奴记恨上了,二兄已经替我挨了这顿鞭打,怎能再让他替我担当这番罪责!阿耶,您若要责怪,便责怪锦儿吧,锦儿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崔氏与孟氏听到动静便出了隔间。王寔听到女儿这番言语,更觉生气,道:“你……你说你,一个女孩儿家跟着你二兄厮混什么,整日里只知惹是生非,何时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平日里有你母亲教你,我也不曾注意,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竟能惹出这么多事来!今天不好好罚罚你,当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着话便要吩咐家奴去取皮鞭来。
见王寔动了真气,崔氏连忙上前道:“夫君,是我教女无方,你要罚便连我一道罚了,如今这里边已经躺了一个,我实在不想再多一个来戳我的心窝子啊!”
王寔见崔氏痛哭落泪,怒意稍减,只对崔氏责道:“都是你教出来的,你自己看着办,我是管不了了!若以后再有这等事情,也别再认我这父亲!”后一句却是冲着王三娘去的,言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正堂。
见风波过去,一旁的孟氏舒了口气,连忙上前准备搀扶王三娘起身,却听崔氏道:“静淑你别扶她,让她跪着!”
“阿娘……”原本见父亲要动家法,王三娘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中到底害怕,见母亲三言两语将父亲劝走,心中也松了口气,如今见母亲板着脸不让她起身,又不免心中忐忑起来。
崔氏神情严肃的端坐在堂上,颇具威严,她对王三娘道:
“原本因为你小时候被人牙子拐卖,后来又失了乳母,经历坎坷,故而对你的管教放松了些。可没想到,我这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却调教出你们两个惹祸精来!所以,从明日开始,我会让严嬷嬷继续教导你,不准你有任何怨言!还有,今后没有我的同意,不准你私自出门,一经发现严惩不贷!至于今日之事,不惩治你不足以让你刻骨铭心,今晚你就跪在这正堂里直到明日日出!听清楚没有?”
王三娘自知理亏哪里还会有异议,只点头认了,可又想到王二郎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便道:“阿娘,可否让严嬷嬷晚些时日再来教导,我想先照顾好二兄!”
崔氏以为王三娘又如往常般耍滑,心中便有了怒意,却听王三娘又道:“二兄是为我挨得鞭子,自然应当由我亲自照顾,这也是为了赎罪,还请阿娘同意!”听到这话,崔氏这才消了气,见女儿终于有几分懂事的样子,也算宽慰了一些,便点头应了。
王三娘向崔氏磕了个头,便认真罚跪起来,当真是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般。孟氏见她如此,心有不忍,刚想开口求情,却听崔氏道:“静淑,你跟我回后院,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孟氏见事已至此,也只得作罢,便跟着崔氏离开了正堂。
此时月已上中天,正堂内外一片寂静,王三娘跪在堂上发愣,正恍惚间,一阵凉风入堂拂起了三娘子耳边的一缕青丝,风中那一抹熟悉的花草甜香味儿让她不禁清醒了几分,转头向堂外望去,只见一轮弯月悬在空中,洒下一地的银灰,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郑瑞,你可平安到家了?
被三娘子心心念念地郑瑞此时正带着苏柳娘悄悄的爬坊墙。他们一个身份尴尬,一个不宜暴露,所以也不敢打扰坊正他老人家,只能自食其力的爬墙了。幸好郑瑞有武艺,且坊墙也不高,他三两下上了墙,又伸手将苏柳娘拽了上来。两人有惊无险的翻进了南市。
此时南市里还是有几分人气的,它不比坊外的主街那般肃静,由于酒楼娼馆林立,故而此地的夜生活还是挺丰富的。
因此地离杨奴儿家不远,故二人便在这坊墙下作别。
郑瑞拱手道:“还请苏娘子对郑瑞今日所为三缄其口,郑某感激不尽!”
“郑郎君哪里的话,这是奴家应当做得!”
“多谢,郑某这就告辞了!”郑瑞言罢,便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却听身后的苏柳娘唤道:“郑郎君,且留步慢走!”
郑瑞闻言,回身问道:“不知苏娘子还有何事?”
苏柳娘抿了抿唇,似有些难以启齿,听郑瑞催问,她垂眸轻声道:“若……若是见到二郎……”
郑瑞闻弦音知雅意,笑道:“我若见到二郎自当替苏娘子向他问好,他的近况我也会托人告知,还请苏娘子放心!”
“多谢郑郎君!”苏柳娘红着脸与郑瑞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目送苏柳娘离去,郑瑞也不再做停留,沿着无人小巷悄没声的向着郑记商铺行去,脑海中不禁浮现了王三娘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