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人定,庞大的洛阳城犹如一头安然沉睡的雄狮,这个寂静的夜晚,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一如往常。
“赶紧把院门关了,咱们好早些休息!”
洛州府廨法曹司的院落中,两个年轻小吏将院门关了起来。这两人一个唤作陆仁,一个唤作陆仨,是两兄弟,今夜碰巧凑在一起守夜。
“徐判司屋里的灯还亮着呢,别是忘了熄了!”陆仨见徐恕办公的屋子还一片敞亮,忍不住提了一嘴。陆仁撇嘴道:“这位徐判司可是傲气的很,你可别去触他的霉头!”
陆仨不解,问道:“大兄,你怎么这么说徐判司,莫不是你得罪他了?”
“我怎么可能得罪他,上回还是我帮他的忙,将近十年的案卷整理出来!”陆仁道,“我这么积极还不是想得些赏识,没想到我这是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
“行了,不就是没给你安排好差事嘛,人家徐判司是什么人,咱洛阳城最年轻的判司,放眼整个大周,他也是独一份的,人家傲气些也是应该,再说他又不管这些!”
“这你就不懂了,阿兄我也是有志向的,难道真当一辈子小吏不成!”陆仁发了句牢骚,见陆仨一脸的憨厚样,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便吩咐道,“咱们俩分头巡逻,早些巡完早些休息!”
司法曹的院落中,除了前院的办公所用的屋子外,后院还有专门用于放置案卷的书阁以及供办公人员休息用餐的厅室和一个带小池塘的花园。两人提着灯笼向后院走去,在院门口,一东一西各自前去巡逻。
陆仨是个心思单纯的,虽然听了大兄的一番牢骚,但他觉得若是一辈子当个小吏能为州府做些事也是好的,他能来州府里做事,不知道羡慕坏了多少乡里人,所以他很珍惜,每次留夜巡逻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灯笼的光晕只照得到眼前几步之距,走到书阁前,他特地将灯笼提了起来,此处位置稍显偏僻,廊下的灯笼都不曾点燃,故而有些昏暗。
他经过书阁的大门前,正打算举步继续向前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转过身将灯笼又提了提,定睛一看,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他喃喃自语道:“怎么书阁的门没锁啊,不知是哪个糊涂蛋干的事,走之前也不记得锁门!”
书阁大门上有两只铜环,一只铜环上耷拉着一把打开的黑色铜锁。陆仨顺手拿起铜锁正准备锁门,心念一转,觉得谨慎起见还是进去看看,万一里边少了什么,他可不好交代。于是,他一把推开书阁的大门,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他没来由的有些紧张,提着灯笼左右照了照,这才走了进去。
书阁里除了判司偶尔巡视以及负责保管案卷书册的书吏隔几日来整理打扫一番外,其余时间都是无人问津的,所以屋内透着一股木头与纸卷以及油墨相互混合的积年累月下来的陈腐之气。屋内是一排排整齐的高大书架子,各类案卷书册都分门别类的堆放其上。陆仨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徘徊在书架间,四处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忽然间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全身的汗毛立时倒立了起来,他迅速转身看去,大呼一声“谁?!”却只见入门处一地惨白的银霜,门外空荡荡一片。
他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心中莫名的产生了一丝恐惧之感,他方才分明感觉到背后有人,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莫不是真有鬼怪?!想到这里,他连忙提着灯笼出了门,将书阁重新锁上后,便急急的离开了此地,不敢再多呆。
徐恕今夜又留在了州府里,自前日开始他就决定要在法曹的位置上干出些成绩来。今日翻到几宗成年旧案,他觉得这些案子似乎仍有疑点,故而连夜翻看起来。只是干大事者,也有个三急需要解决。
徐恕出了屋子去外边小解,回来后却觉得有些异样,他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房门,突然出手一把将房门推开。只听吧嗒一声,一个黑影在眼前一晃,飞快的窜出了窗户。徐恕来不及多想,匆匆瞄了一眼房内,便急急的追了出去。
“来人!有人夜闯州府,快给我抓起来!”徐恕边追边喊,眼见着那黑影又要再一次翻墙出去,他立马跑到院门处,一边开门一边冲着那黑影喊道:“我知道你是谁!跑得了你,跑不脱你的家人!”果然徐恕的这声笃定的喊喝让那黑影瞬间停顿了一下,趁着这功夫,徐恕立马出门向那处墙角奔去。
那黑影只停顿了一下便飞身翻墙离去,却不想那徐恕竟然已守在墙边。徐恕见他出来立马高声喊喝起来,引来了一群巡逻的府廨护卫。黑影见机不妙,拔腿便跑,可惜他此时站在三岔路口,东西两侧均有护卫赶来,唯有徐恕所站的路口没有。
那黑影当机立断冲着徐恕跑去,那徐恕虽是一介书生却不胆怯,大喇喇的拦在路中。见徐恕上前阻拦,黑影出手迅捷,寥寥几招将徐恕掀翻在地,他没有下狠招似乎无意为难徐恕。
被那黑影打麻了手臂,徐恕倒在地上一下子站不起来,只能嘴里不停的招呼护卫。护卫飞奔而来却还是不及那黑影的速度。
“难道又要被他逃脱!”徐恕被赶上来得护卫搀扶了起来,颇为愤懑的道。他还记得上次的黑影事件,也是冲着法曹司来的,若这次抓不住他,想必还有下次,这可真是当面扇他的耳光啊!
正当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听声音应该是州府的护卫统领兼捕头严复。没想到他今夜也在,徐恕忙吩咐众护卫跟上去看看。只见在府廨的一处矮墙之下,两个人影拳脚往来,打得难分难舍。
严复毕竟是老捕头了,打架抓捕的经验相当丰富,所以这两人的比拼中,严复明显更胜一筹。奈何那黑影招式多变且狡猾异常,每每声东击西企图逃脱,可谓滑手之极。
“你们围上去,别让那人跑了!”徐恕吩咐了一句,众护卫哗啦啦的将两人围了起来。
那黑影见此,突然反身冲向一个站在矮墙下的年轻护卫,一把夺过了护卫手中的刀刃,架在了那护卫的脖颈上。
周围的护卫包括正在攻击那黑影的严复都有些猝不及防,而那黑影的速度着实太快,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年轻护卫做了那黑影的人质。
那黑影没有说话,只是眯起双眸冷冷的看着众人,从他冷峻的眸光中,大家知道这人若被逼急了是会毫不犹豫的动手杀人的。
看着严复和众护卫虎视眈眈的盯着那黑影却束手无策,徐恕很是不甘,他皱眉,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细看向那黑影,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难道是他?
“我知道你是谁!”徐恕开口,吸引了那黑影的目光,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那黑影仍是不动声色。徐恕忽然冷笑道:“没想到才得了陛下的褒奖,你就敢明目张胆的私闯州府,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闻得此言,那黑影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了几分。见此,徐恕越发笃定,他开口喝道:“还不赶紧放下兵刃,你若不束手就擒,明日我也可以上门抓人!到时候你家的名声应该会更大些!”
见那黑影犹豫,严复手势微动想要指挥众护卫趁机拿下此人。严复的行动没有逃过那黑影的眼,他当机立断,带着被挟持的护卫迅速向后退去。
徐恕不满的瞪了那严复一眼,立刻出声道:“你非得逼我说出你的姓名吗?郑瑞!”
听徐恕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郑瑞却不为所动,他知道即便徐恕猜到了他的身份,也没有证据证明,只要他没有当场显出真容,徐恕又能如何?
郑瑞迅速退至墙根底下,踹了一脚身前的人质,迫得人质屈膝跪地,他则一脚踩在人质背上,一跃而起,打算飞身越过矮墙。
就在郑瑞即将越过矮墙的瞬间,一张巨大的网从墙后扑面罩来,郑瑞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网上,那大网一收,郑瑞重重跌落在地,整个人更是被裹在了网里动弹不得。
捕头严复得意洋洋的蹲在郑瑞面前,一把解开了郑瑞脸上的黑巾,笑道:“小子,现在明白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不,乖乖认栽吧你!”
徐恕绕到矮墙后,看到被捕的果然是郑瑞,不禁冷笑出声,“想必上次也是你吧,不吃点苦头,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你这么肯定是我?”郑瑞很想知道他方才是哪里露了马脚,让徐恕认出了他。
“是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徐恕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原来如此!”
事已至此,郑瑞只能认栽,不过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请求道:“徐判司,此举只是我个人行为,与我家人无关,还请你秉公而断,不要与他们为难!”
“某素来就事论事,待查明因由,自有决断!”这算是应下了。
徐恕挥手,严复下令,众护卫上前,解开了郑瑞身上的网兜,缴了兵刃,拿出绳索便要上手绑郑瑞。
“不需要,我跟你们走就是,好歹我如今也是四门学生,你们这样有辱斯文!”郑瑞束手就擒,但身姿仍站得笔直,不复方才的狼狈。
徐恕闻言,忍不住嗤笑道:“都敢夜闯府廨了,还谈什么斯文!严捕头,把他带去牢里,让他好好反省反省,我明日亲自审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