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圆月高悬。

王三娘出神的望着那一轮皎洁，嘴角含笑，多日来的莫名轻愁减淡了许多。指尖划过那三行笔力虬劲的字迹，徘徊在那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留下了一抹丹寇红影。

纤手执笔，朱砂为墨，仿着他的笔迹，重复着那一句句誓言，一遍又一遍，想要将每个字都刻入眼里、心里。若是无人打扰，她必是要痴愣在这里了，那是她收到的最美的承诺。

“小娘子，您该去入宴了，夫人遣人来催了！”

铃铛那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溺，她红了脸儿，忙不迭的收起书案上的纸笺，细心的放入一只带锁的沉香木匣子里。

八月十五中秋节，王家上下欢欢喜喜的捯饬出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只待家中的各位主子们入席开宴。

王三娘出了锦阁，沿着曲折的回廊向着主屋行去，一路上华灯高照，彩绸昭昭，说不出的喜庆热闹，连带着仆婢们的问候声都显得亲切悦耳了几分。中途碰上几位庶出的妹子，又说笑了起来，好像一切还如往昔一般，直到入了主屋正厅，她一眼看到了一脸心不在焉的王二郎，猛然醒悟，今年的中秋怕是要少了几分意趣了。

王三娘随着众姊妹的脚步与主位上的王寔和崔氏行了礼，而后才规矩的各自入座。

见人到齐了，王寔宣布开席，众人这才举杯动箸。作为世家子弟，自小便养成了良好的用餐习惯，整个家宴中只闻得偶尔杯盘磕碰之声，其他声音都细不可闻，一时间正厅中安静下来，不复开席前的热闹。

王三娘偷偷的拿眼看王二郎。若是以前，即便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下，他依然能变着法的耍宝，让这一餐难熬的家宴变得趣味横生，如今却只见他低头饮酒，闷声不响。

她又看向主位上的王家二老。王寔一脸的沉寂，偶尔抬眼看一眼身旁的王澄和王二郎。崔氏脸上带着笑，眼里却仍旧是一派冷肃，她亦注意着王二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因着席间气氛沉闷，其他众人都是不声不响的埋头吃喝，不敢多做言语。直到菜过五味之后，王寔与崔氏齐齐放下筷子，众人见此亦是停箸端坐，做躬身聆听状。

“今日是中秋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正该其乐融融一些，别太拘谨了！”王寔说了这一句。

崔氏笑着接过话茬，“就该如此，孩子们自该乐和一些，说说笑笑的才热闹！”

听二老如此说，众人齐齐应和，气氛立时轻松了一些。

王澄作为嫡长兄，第一个开口道：“既然今日是中秋佳节，我就先带个头，祝愿父亲母亲，安乐康健，福寿绵延！”说着举杯敬二老，又让仆婢取了礼物来，一件是送给王寔的珍贵砚台，一件是赠给母亲的福字纹样的披风。

其他姊妹兄弟见此，皆是有样学样，纷纷上前敬酒敬茶，并将自己的礼物奉上，因为都是还未成家的，生活皆是靠着府中的月例，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皆是些字画笔墨之类，聊表心意。也有为了讨二老开心，弹琴唱歌的，或跳舞取乐的。

王寔和崔氏无论接到什么祝福或礼物皆是含笑接纳，让众人皆是放下了心。于是大家放开了些，喝酒玩闹起来，这才消除了几分方才奇异的冷肃之感。

可无论席间如何谈论欢笑，王三娘心中那股子难言的冷清感依然萦绕不去，她望了一眼对面的王二郎，他此刻正出神的望着屋外的圆月，任由身旁笑闹不断，他仿若脱离了尘世一般的不闻不问不言不语。

这些自然也落入了王家二老眼里，王寔皱了眉头，崔氏则在宴会之末，笑着宣布了王二郎结亲之事，席间众人皆是满脸的喜意。唯有王二郎一脸麻木的接受着姊妹兄弟们的恭贺声，他要大喜了，娶得却不是他心仪的那个女子，王三娘不禁替他感到无限的惆怅和黯然。

与王家兄妹有着同样冷清之感的还有那个黯然伤神的女子，在她的眼里，此刻的圆月，没有什么团圆的韵味，只有无限的冷清与萧索，她觉得自己好似那独居广寒宫的嫦娥，眼看着世人欢聚，她却只能守着一座空旷旷的院子，品尝着以寂寞为料的胡饼，唇齿间唯留下一抹苦涩。

“发什么愣？”秦绿枝袅袅娜娜的入了水榭，瞅了一眼在月色下呆愣的苏柳娘，巧笑道，“你这大老远的请我来，却是要我看你发呆不成？我的接待费可是不便宜呢！”

苏柳娘回神，温柔一笑道：“你能来真好！以前还不觉得，可自从搬出了杨奴儿家，反倒格外的想念你们了！”

“看你这神情，过的不开心？”秦绿枝关切道。

“难得遇到二郎这样重情义的人，我如何会不开心呢？”

“他，恐怕好几日未曾来了吧？”秦绿枝似是无心的问了一句。

苏柳娘眸色黯然，却道：“他几日前差人来说，他被老爷子拘在家里闭门读书……想必是抽不出空来吧……”

秦绿枝闻言，嗤笑了一声，“你也不是没经过事的，以前教训我时还头头是道，现如今被人骗了，却还不自知！”

苏柳娘脸色一白，忍不住问道：“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见她如此，秦绿枝倒有些不忍了，握着她的手，勉励一笑，“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些市井流言，当不得真！”

苏柳娘哪里看不出她是在敷衍，坚定道：“你且说说，我自会分辨！”

秦绿枝无法，便如实道：“我也是听人说，那王二郎如今要与卢尚书家的小娘子结亲呢！”

闻得此言，苏柳娘只觉耳中一阵雷声轰鸣，木愣愣的呆坐水榭中，心中只萦绕着一句话：他，要成亲了？

一滴清泪反射着冷月清光，悄然滑过未施粉黛的清丽脸庞，落在那双轻抚着腹部的素手上，仿佛是寒冰化作的水滴，冷得那般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