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乱象,赵都督迅速下令,“各处坚守城门,无我命令,不得擅离,不得擅开城门,违令者斩!”
赵都督心中清楚,这是敌人的分化之举,若真有贼兵攻城,南北才是重点。他思路清晰,很快便分派好了任务。
组织百姓救火的,四处捕杀细作的,支援守城的,一一应下,即刻出发行动。
陈昭被分派去南城捕杀细作。王三娘打算与他同去,她直觉冯莹莹就在魏宅。
郝笙和黄三郎也想跟去,被王三娘拒绝了。
“你二人速速回客栈,立刻组织护卫巡逻警戒,让大家伙都警醒些,务必保护好自己!”
黄三郎点头应是。
“掌柜的让我来保护你的,我不回去!”郝笙坚持道。
王三娘跟着陈昭,边走边劝郝笙,“你何必去冒这个险,若是有个好歹,你还有命去娶你的白小娘子吗?”
郝笙闻言,犹豫了一瞬,还是跟着王三娘等人上马,一道往南城疾驰。
“若是我没保护好娘子,白桦也会瞧不起我,有命在又有何用,我才不做缩头乌龟!”
“哈哈,说得好,今夜咱们谁也不做缩头乌龟!兄弟们,勇士们!把刀子亮出来,咱们一起去杀光那些贼人!”陈昭被激起了豪气,举刀一呼,士气大振。
南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陈昭一路行去,杀了不少作乱的贼子,只是不知道其中多少是吐蕃细作,多少是城中宵小。
一行人绕过鸠摩罗什寺,行至西巷魏宅。
此地倒是清净的很。
陈昭一刀撬了锁,一脚踹开大门,便带着人冲了进去。
只是此时宅中早已空无一人。若非发现了几具刚死不久的男女尸首,王三娘还以为自己判断错误,找错了地方。
“这里有间屋子锁着,里面有人!”卫士来报。
陈昭又是一刀开锁,王三娘紧随其后,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吉服的女子,手脚被捆着,瑟缩在床榻里侧。
听到动静后,女子瞬间又向里缩了又缩,直到背抵墙壁,退无可退,这才小心翼翼的抬眸看来,一双杏仁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此人正是冯莹莹。
看到冯莹莹还活着,王三娘大舒了一口气,赶紧上前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锦儿姐姐!”见到王三娘,冯莹莹瞬间落下泪来,“我还以为……还以为……”实在太过激动,哽咽不能成句。
王三娘轻轻拢着她,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已将事情告知都督,他们定会灭了这帮吐蕃贼子!”
“他们不止这些人!”冯莹莹努力控制住激动慌乱的情绪,想要将更多的秘密说出来。
刚走到门口的陈昭闻言,迅速折返回来。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加上藏在箱子里的人,一共八十二人。”冯莹莹道,“这些还只是送嫁队伍里的人。我听他们的口风,应当还有数支类似的队伍,通过各种途径,混入了城里。他们的任务是打开城门,迎城外的兵马进来。”
“城外果然还有兵马?”陈昭一惊,“多少人?”
冯莹莹摇头,“不知,但我知道,他们联络了突厥人。”
“莫非他们打算从北城门进来?”陈昭道,“我遣人送你们去都督府,你们速将知道的事情告知都督!”
几人商定,便各自行动起来。
王三娘带着冯莹莹,由郝笙和两名卫士护着,五人四马,计划从南城北面出去,而后直接绕过小南城,直奔中城。没想到,他们几人方出南城,南城门竟然就被攻破了!
一支千余人的吐蕃骑兵,如洪水一般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他们亮起屠刀,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哀鸿遍野,一群群男女老幼,无论胡羌蕃汉各色面孔,都如被折断的麦秆一般一批批倒下去,一时间整个南城浸泡在了汪洋血海之中!
在吐蕃骑兵的驱赶追杀下,南城百姓纷纷往北面逃命。一时间,南城与小南城之间堵满了人、马、车。骑在马上的王三娘等人瞬间傻眼了,别说骑马奔驰了,他们连下马都没地儿踩啊!
吐蕃人想要利用百姓的恐惧冲击小南城,奈何小南城城门厚实,守城人心眼更实,坚称没有都督命令,绝不开门。百姓们只为活命,去哪儿不是去,于是纷纷绕过小南城,打算往其他小城逃命。
吐蕃人见此计不成,便觉得这些逃命不够快的百姓挡了道,于是弯弓搭箭,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了表现准头的箭靶子。
一波波箭矢如飞蝗一般铺天盖地的飞来。骑在马上的王三娘等人就成了第一批最冒尖的靶子。
见势不妙,王三娘当机立断,抱着冯莹莹滚下马去。俩人甫一落地,便听轰然一声,马儿歪倒在地,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郝笙和护卫们也借着马儿的遮挡躲过一劫,几人找到王三娘,护着她们拼命往前跑。
吐蕃人清道的速度很快,半盏茶的功夫,他们已经清理了一批挡道的百姓。此刻,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踩着那些枉死百姓的尸骨,将剩下的近千活人圈在了小南城的城门下。
眼见着新一轮的屠杀即将开始,王三娘只好跑去敲城门,这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生机。
“没有都督命令,不能开!”守城兵拒绝道。
“你们要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去死吗?”王三娘质问道。
“开了门,吐蕃人就会冲进来,难道要让一城的百姓为你们陪葬吗?”
王三娘无话了。冯莹莹牵着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莫非他们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她还没来得及去找郑瑞呢!
突然,哀嚎声又起。
王三娘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但见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吐蕃骑兵纷纷调转了枪头。原来在他们后方出现了一支大周军,他们突如其来,射杀了一批猝不及防的吐蕃兵。
“郝笙,你看那人,可是陈寻陈都尉?”王三娘激动道。
“是是是,是陈都尉,咱们有救了,娘子!”郝笙也很激动。
眼见大周军及时赶到,与吐蕃骑兵势均力敌的打了起来,城门下的百姓瞬间欢呼起来。
“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现在有官军将吐蕃人拖住,此时开门,便能救下城外百姓,也不会连累城内的人!”王三娘赶紧跟守城兵提要求。
见守城兵犹豫,王三娘加重了语气,“若错过良机,便是你们亲手将我们送到吐蕃人的屠刀下,你的良心当真过得去?!”
守城兵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赶紧去跟长官孙校尉汇报。
王三娘紧张的手心流汗,若官军能打赢也便罢了,若是官军败了,此时此刻便是他们唯一逃生的机会!
孙校尉有些迟疑,“若是百姓中有细作,岂不是害了一城的人?”
王三娘气道:“你可以将我们集中安置到某处,待你们排查清楚再放人就是了!”
王三娘的提议还是很可行的,城外百姓纷纷应和。
孙校尉却不是个果决的人,这可急坏了王三娘,机会稍纵即逝啊!官军与吐蕃骑兵打了这么半天也没分出胜负,王三娘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这个见鬼的孙校尉竟然以为还有时间可以纠结,真真要急死个人!
“我是东营旅帅陈昭,奉都督之命捕杀城中细作,孙校尉,请开门吧!”
陈昭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王三娘简直喜出望外。
孙校尉确认了陈昭的令牌,这才下了决心令人开了城门。
“快走!我父亲坚持不了多久!”陈昭在王三娘耳边轻声道。
王三娘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陈昭,这才发现他背后已被鲜血洇湿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
“城外还有不知道多少吐蕃军,王都尉正带大军与他们野战。我父亲手里只有两千人马,而城内的吐蕃军当有三四千。我手下儿郎拼死夺门,从他们刀下争取了盏茶功夫,才让我父亲的人马进来。待我们进了小南城,我父亲会带人撤去中城。南城已经没法守了!”
形势不容乐观,而更令王三娘心惊的是已经死去的人,他们不久前还与她同行救了冯莹莹。
王三娘抬眸四下看去,果然,当初跟着陈昭入城的百位兵士早已不见了踪影,实情当比陈昭口中的拼死夺门还要惨烈十倍!
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这城外近千百姓的一线生机!
陈昭双眸通红,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王三娘感受到他强烈克制的悲伤。
她紧紧托住他的手臂,万分诚恳道:
“陈昭,你和他们都是勇士!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救了这城外数千百姓,一定会感到自豪的!还有我们,我们不会忘记他们的救命之恩,凉州百姓也会永远铭记,是他们替我们挣来了一条命!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将来告慰英灵时,你代我们敬他们一杯吧!”
“好。”陈昭郑重的点了点头。
小南城的城门再次关闭后,陈寻的人马果然换了阵型,他们且战且退,绕过小南城往北而去。吐蕃骑兵紧咬不放,跟着他们也一路向北面追杀过去。
至此,小南城成了扎在敌阵中的孤城。
愁容满面的孙校尉突然果决了起来。
他的决定是,小南城所有城门统统锁死,谁都别想进来,谁也别想出去,全都给我安安分分的苟在城里!
如此一番,咱们的孙校尉还是没有安全感,于是他又带着人在整个小南城上下仔仔细细的搜索可疑细作,当真是每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连狗窝都掏了一遍。
“眼下,我们还怎么给都督报信?”冯莹莹问道。
事情到这个地步,哪怕没有他们报信,赵都督也该知道事态不妙了。
不过陈昭还是认真回答道:“自有人去报信,你们且安心待在此处。”成功安抚了他们这支报信失败的五人小分队。
陈昭包扎好伤口后,便挣扎着上了小南城北面的城楼。他担心他父亲的安危,不亲眼看看北面的情况,便坐立不安。
王三娘带着冯莹莹和郝笙也上了城楼,她也很不安,如今敌人环伺,还不知道他们这座深入敌阵的小小孤城,能否坚持到援军解围,只有亲眼看看城中局势,才能让她安坐下来。
众人站在城楼上,城下战况一目了然。
陈寻带兵逼退了吐蕃军的又一轮攻势,紧跟着中城城楼上的守军开始轮番射箭,逼得吐蕃骑兵不敢靠近。趁此机会,陈寻带着剩下的残兵退入了中城。想必他本来的任务,便是进城来报信,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下了他们。
见父亲功成身退,陈昭总算能松口气了。
不过,还没等众人感慨完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远处的南城又响起了兵戈与哀嚎,又有数支吐蕃兵进了南城。
城上众人向南望去,只见南面突然又出现了无数火把,他们像突然冲出火山口的滚烫岩浆,迅速的奔流而下,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眨眼间,小南城又一次沦陷在了酷烈的火光里,这次连城墙垛子都仿佛变得烫手了,吓得城上众人纷纷却步缩头。
看着密密麻麻的敌军,陈昭脸色发白,“王都尉没将他们拦下吗……”
王三娘也吓傻了,不由得急问,“凉州不是有七府守军吗?他们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陈昭倚着城垛,手指尖差点掐进石墙里。
形势越来越糟糕了。
而唯一庆幸的是,吐蕃军并不打算在小南城浪费时间,他们一路往中城汇集,估计是想先攻下中城,擒住凉州都督赵棠。
王三娘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赵都督洪福齐天,不要重蹈前任许钦明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