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坡鱼香阵阵,临时充任伙夫的灾民干劲十足,他们都是贫苦百姓,哪见过这么多香喷喷的鱼肉。
一口火灶附近,站着一个相貌奇特的老头儿,这老头近一米九的大个,满面的须髯张开如戟,说起话来,犹如洪钟大吕,中气十足,一点都不显老态。
“这锅里可是黄鱼?老夫以前吃过,没觉着这么香啊?”老头儿吧唧着嘴,直接把手指伸进汤中。
看火灶的妇人拍开老头儿的手“你这老头儿,咋还把手伸锅里哩。”
老头儿笑嘻嘻的嗦溜着手指上的汤汁“美味,真是美味!”
妇人翻了个白眼“也不怕烫掉你的指头。看你岁数也不小了,没个正形!”
老头儿毫不在意妇人的挖苦,嬉皮笑脸的问道“你们遭了灾的百姓,都吃这个?”
妇人搅着锅里的鱼汤,以免糊了锅底“这都是钦使大人给俺们吃的,钦使大人说了,只要做好...做好...”妇人脸朝黄土,背朝天,没读过书,记性也不大好使,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得继续道“做好那啥的十条,俺们就能顿顿吃鱼肉,钦使大人可是真神仙呐。”
老头暗暗点头,又说道“也给老夫盛一碗鱼吃吧。”
妇人瞪了老头一眼,拒绝道“那可不行,鱼肉都得统一交给里长,再由里长分鱼。要是没个规矩,可就都来抢鱼了,那还不乱了套?”妇人也是个碎嘴的,自己打开了话匣子。
老头舔了舔嘴唇,这鱼香勾的他馋涎欲滴,暗自从怀中摸出两块碎银子“你偷偷给老夫盛一碗,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妇人看了看老头儿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老头,忽然抬手拍开老头的手,银子咕溜溜的掉在地上。
“你这老不正经的,把俺当成啥人嘞?钦使大人给俺肉吃,俺感激还来不及,怎地能做遭雷劈的丑陋事...”一看这妇人叉腰而立的架势,定是村里没啥敌手的悍妇。
老头儿被骂的狗血淋头,却出奇的毫无怒意,反倒是一脸欣慰,笑意吟吟。
“狗娃娘!这是弄啥嘞?这可不是你院里,收敛点那个臭脾气。”妇人噘着嘴回道“里长,这老头儿想偷鱼吃。”
里长弯腰捡起草地里的碎银子,递还这个特立独行的老头儿“狗娃娘,你给老大哥盛碗鱼汤。”
“这锅里的鱼肉只能给咱村的人吃,凭啥给他?”妇人不依不饶道。
“把俺那份分他,俺少吃一碗,这总行吧?”里长无奈道。
妇人不情不愿的盛了一碗鱼汤。
老头儿端着木碗,一脸的苦瓜相“诶,怎地都是汤啊?给老夫盛点肉吧。”
妇人抄起木勺,舀了一大勺鱼肉,摔进老头碗里“撑死你!”
老头儿笑眯眯的舔着溅在碗外的鱼汤,丝毫不以为忤。
里长上下打量着狼吞虎咽的老头儿,这人穿着粗麻布衣,满面风尘,想来也是如自己这般的苦命人“老丈打哪来啊?”
落凤坡的灾民都分到了鱼肉吃,这老头却没分到鱼,这才有此一问。
老头儿吸溜着鱼刺,那嘴馋的模样,恨不得把鱼刺都生吃进去“老夫是朝廷命官,奉旨查看灾区。”
妇人撇嘴道“恁死样,还命官,俺看你就是个骗吃骗喝的大骗子!”
里长跟妇人的想法一样,哪有粗布麻衣,跟灾民抢食吃的朝廷命官?
老头儿牙口极好,三下两下把木碗吃了个底朝天,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叨扰老丈,带我四处转转?”
里长心里犯嘀咕,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他好歹是十几户人家的里长,大场面没见过,小场面还是有所经历的,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千万不能给钦使大人添麻烦。
灾民已经安置妥当,自己也没甚事做,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找个人解闷“那我就带大人走走。”
“我和老丈平辈相交,还是叫老大哥顺耳。”
里长笑道“好,我就带老大哥走走。”
老头儿跟着里长走到一处插着‘敬’字木牌的地方,不解道“老丈,这是何意啊?”
里长指着写有‘敬’字的木牌回道“防灾要务上说,这叫界标,‘敬’字甲界标下还有一百小界标,灾民只可在各自的界标范围内活动,要务十条上说,这叫隔离措施。”
老头儿沉吟片刻,若有所思“以里甲为基,加以改动,控制疫病,还能规范秩序,妙哉,妙哉。“
里长暗自摇头,这老大哥一会市井俚语,一会咬文嚼字,真是个怪人。
十几只火把把一座长方形的木棚照的通亮,老头儿被火把吸引,快步走了过去“这又是作甚用的?”
里长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叫公用茅厕,分为女用和男用,防灾要务上说,所有人不许随地屙屎撒尿,违者立斩。”
老头儿有些迷糊“随地撒尿就斩脑袋?这不是胡闹么?”
“老大哥莫要乱说,这怎么能是胡闹,要务上可是写了,粪便是疫源,必须集中处理。”
老头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是共用茅厕,怎的没甚臭味?”
里长捋着胡须笑道“要务上写到,必须设置专人,每隔半个时辰在厕内撒石灰,每隔三个时辰清理所有粪便,挪至肥池。”
“肥池又是作甚的?”老头儿反问道。
“要务上说,挖方坑,坑底铺木板找平,木板上垫一指厚细砂,倒入粪便残羹,以三倍净水搅匀,再混入碳酸钙,表盖净土,是为肥池。”里长只知道按照要务上写的去执行,肥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他也不甚了解。
“碳酸钙?”老头儿越问越惊,他自问阴阳术数,山川地理无所不通,所学极杂,却从未听闻过碳酸钙。
“老丈,能否把你说的防灾要务借来一看。”老头儿很是期待的搓着双手,他对这种实用的学问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
“有何不可?又不是秘密,钦使大人说过,要不是灾民不识字,恨不得人手发一份,这才让俺们里长逐户讲解。”里长大方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桑皮纸。
老头接过要务十条,一双眼睛在火把下愈发的明亮。
“可堪大用!可堪大用啊!大才曹彰,哪里是奸臣啦?这帮乱嚼舌根的乌鸦们,向来是纸上功夫,哪个有真本事?”
乌鸦们是对大明言官的蔑称,这群骂神无理辩三分,一张嘴就是不详之音。老头儿自然对其深恶痛绝。
“嗯?”老头儿忽然发现了什么,又逐字逐句的看向第一条要务。
灾民安置,十户一里,十里一甲,需设‘富’字‘民’字‘文’字......共计十二甲,分别管理,各自隔离。
老头把每甲的名字连了起来,喃喃道“富强,文明,和谐、爱岗、敬业,友善?”
十二个字,十二甲。
“妙人!妙人!哈哈哈...”老头儿笑声高亢,震的里长耳膜生疼,不禁腹诽道“这老大哥疯疯癫癫的,莫不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