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看着地上飞灰,便叹了一口气。
李子瑶口中说,她未曾害过一人,他是相信的。
她身上阴气虽重,但双眼清澈,并无染上血色,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阴鬼若是心生害人之意,双目便会血红一片,当她朝着江辰扑过去的时候,眼睛便瞬间化为一片血红色,这便是她真心想要杀了江辰。
但这也是因为江辰,阻挡了她回到孙仲夏身边的道路。
孙仲夏,便是她的执念,她的一切,她存在的意义。
没想到李子瑶竟是如此执着,一旦爱上孙仲夏,不论是什么手段,她都毫不犹豫使出,直到最后,她执念未消,化为鬼物,一直趴在孙仲夏的背上。
李子瑶唯一算错的一点,便是她即使让孙仲夏死去,也是无法化为阴鬼的,因为他是被她一点点吸食了魂魄,魂飞魄散,而李子瑶,也会因为亲手杀死孙仲夏,变化为厉鬼。
这便是江辰所言:
死生有度,性命无常。
人鬼殊途,阴阳有别。
红尘男女,为情所困。
阴鬼缠身,人死道消。
……
说者是他,听者,未尝不是他呢。
……
黑夜,秋风萧瑟,月圆如镜。
一曲经年,何处是云烟。
又是九个月时间过去。
自从穿越过来,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这日恰好便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这九个月里,江辰只做了三件事,超度、修炼,以及给江永昌喂食药膳。
由于江辰施展三昧真火,为江永昌燃烬病灶,体内无一丝病气,又加以药膳调养身体,便硬生生撑了九个月的时间。
到了今日,天命已尽矣。
垂垂老矣的江永昌,精神不济,整日昏睡的他,在子时的时候回光返照,精神大振,便大声呼喊,把修炼中的江辰惊醒。
江辰推开卧房的门,抬脚踏入,只见江永昌竟然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身上盖着棉被,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推门的声音,江永昌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有神采照人,目光炯炯,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是一个天命将尽的老人。
“你来了。”
江永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嗯,我来了。”
江辰见之,便也是露出一丝笑容,与江永昌一般无二。
“我要死了。”
江永昌笑容不变,眼中的精光缓缓收敛,眼神温和地看着他。
闻言,江辰即便早有准备,但仍然禁不住心中一震,内心深处暗流涌动,掀起波澜。
眉头微微一皱,江辰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
江永昌伸手在身旁拍了拍,示意江辰坐过来:
“死之前,我想跟你讲一个故事。”
江辰没说什么,依言坐了上去,两人背靠着墙壁,望向门外的院子。
月光如水,穿过房门照着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幽蓝色的月光。
秋风习习,吹拂江辰动荡的心。
“三千年前,道门还不是现在的七宗,而是道门十二宗,三清宗,便是其中之一。”
江永昌的声响不大,却震耳欲聋,江辰面露惊讶之色。
望着江辰露出惊讶的神色,江永昌仿佛颇为满意,便是得意洋洋地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接着道:
“三清宗在九州都有分部,势力遍布九州大地,与其余道门十一宗不同,三清宗的立宗之本,在于天下百姓,以人为本,所以广纳人才,在凡尘之中设立道观,与凡世间的百姓颇为亲近,曾经是人数最多,也是实力最强的道门一脉。
其余道门十一宗,都远在高山之上,天人相隔,与平民百姓不甚亲近,也不屑于亲近。
在他们看来,仙凡有别,不需要关心凡尘中的百姓,生得如何,死得如何,皆与他们无关,只需参透无上大道,飞升仙界,长生不老,便是此生之愿。
京都的三清观,哦,当时还不叫三清观,门房上挂的牌匾,是三清宗。
一百零二年前,一个九岁的孩子,拜入三清宗,成为三清宗第十一代弟子。
那时,正是三清宗最为鼎盛的时期。
可惜,短短月余时间过去,三清宗,便如过街老鼠,在修仙界人人喊打,只因怀璧其罪,上古时期的三件镇宗之宝暴露了。
这三件法宝,便是三清手上的法宝:混元珠、玉如意和阴阳扇。”
江永昌每说出一句话,便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江辰心中,震得他嗡鸣作响。
“混元珠、玉如意和阴阳扇,都是上古封神之战留下来的法宝,象征着道门一脉的传承正统,千年来一直藏在三清宗不曾暴露,只有每一代的宗主和大长老知晓此事,口口相传。
也不知怎地,竟是泄露了出去,由于三清宗分布甚广,九州遍地都是三清宗的分部,而总部的位置,隐藏在这些分部之中,三清宗的弟子便在那时,成为了修仙界人人抢杀的对象,只为从这些弟子口中,得知三清宗总部的位置,想要知晓这三件法宝的下落。
三件法宝不仅仅威力巨大,更是道门正统的象征,一时间,引起了道门一脉的争夺。
那名九岁的孩子,在他的师父浅谷道人的指引下,将京都三清宗的牌匾换成了三清观,以此躲避祸端,三清观藏身于民。
那孩子一人守着三清观,师父浅谷道人常常不在观中,即使回来,也是一身带伤,血染道袍,休息几日,便又出得门去。
如此反复,一晃过了两年,浅谷道人在一次回来的时候,把那孩子拉到身前,将一身道法传下,然后留了九张金光符给他,告诉他,这一次,也许回不来,如果一年后他还是没有回来,那孩子便是三清观的观主。
一年后,浅谷道人果然没有回来,那孩子,便成了三清观的观主。
那年,他十二岁。”
江永昌说道这里,精神一阵恍惚,仿佛陷入到追忆之中。
江辰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语不发。
“那孩子,哦不,已经是一位少年了,那少年,虽然倾尽全力进行调查,无奈他道法低微,对修仙界的事情所知甚少,只隐隐听说,三清宗的总部还是被找了出来。
在那场惊天大战中,道门十一宗围攻三清宗,其中道门四宗被三清宗灭门,另外的道门七宗存活下来,分了这三件法宝。”
江永昌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微颤抖:
“而三清宗,就此除名。”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江永昌深呼吸几口气,才算是缓过来,对着江辰笑了笑说道:
“我想你应该听出来,那名少年是谁了吧?”
江辰点了点头。
故事中的那名少年,便是眼前的江永昌。
一百年前,道门十二宗,经过那场惊天大战,只剩下道门七宗了。
没有亲眼所见,江辰无法想象,当时的道门正统之争,惊天大战是何等景象。
江永昌神情肃穆,面相庄严,语气中透出无上威严:
“江辰,今日我便传位于你,从今日起,你便是三清宗第十二代弟子,同时,也是三清宗的掌门!”
掌门?
江辰吃了一惊,三清宗的弟子,倒是稀松平常,怎么突然变成掌门了?
“这……不对啊,你怎么能说我是掌门呢?三清观难道是三清宗最后的传承所在了吗?”
本来十分严肃的场面,顿时被江辰这番话打破了。
江永昌面露尴尬之色:
“呃,呵呵呵……掌门是我自封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三清宗的传承出来,那三清观自然便成了最后的传承了嘛!”
啊……这!
不行啊,三清宗掌门这名头太大,太招摇了,实在与他低调行事的原则不符。
江辰摇了摇头,说道:
“三清宗的第十二代弟子,这个名头我接下了,但是掌门之位,我承受不住,最多当个大长老。”
江永昌十分不满,好声好气地劝了几句,江辰丝毫不为所动,只好颇为遗憾地放弃。
“臭小子,越长大越不孝顺了,这两年,都没听你叫过我一声师父呢!”
江永昌摸了摸山羊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说道:
“对了,还有件事情告诉你,江家与唐家是亲家,是前朝的皇亲国戚,而我,便是唐明月的皇叔爷。”
听闻此言,江辰又吃了一惊,今日得知的消息,真是震惊自己三百年啊!
“原来你跟明月姐是这个关系,难怪她老是来三清观拜神呢。”
江辰微微一皱眉,问道:
“这么说,三清观也算是齐天会的势力吗?”
“哦,你小子,居然知道齐天会,了不得。那倒不是,齐天会是齐天会,三清观是三清观,明月那孩子,比你孝顺多了,没有将我这把老骨头牵扯进去,两不相干。”
江永昌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江辰摇了摇头,正要说话。
这时,江永昌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咳嗽了一声,一丝血沫出现在被单上。
江辰心里一紧,连忙从桌上拿过一碗温水,喂他喝下去。
江永昌喝下几口,便无力地摇了摇手,虚弱地靠在了墙上,一丝血迹残留在他的嘴角。
方才的回光返照,如今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江永昌的眼中精光散去,两眼昏暗,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露出一丝灰白的脸色。
江辰拿起手帕,在江永昌的嘴角擦了擦,轻柔的动作,像是在抚摸一个初生的婴儿,缓缓抹掉嘴角那一丝血迹。
江永昌勉强抬起眼皮,看了江辰一眼,艰难地呼吸,颤抖的手伸起来,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断断续续,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这信,写下……我的遗愿,遗愿……我,我希望你,能……尽己所能,完成它!”
江辰抿了抿嘴,接过来紧紧捏在手里。
江永昌眼中一片模糊,光影交叠,一切都看不真切,隐隐约约地,他看到江辰接过了信封,便欣慰地笑了笑,顿时眼前一黑,身体一松,停止了呼吸。
江辰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汇聚心头,最后化作一句话:
“师父,一路走好。”
听到这句话,江永昌垂死的身体微微一颤,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