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沈离笙照例要巡视一次病房。
白天被聚光灯包围的14号病房也彻底安静下来。
沈离笙扒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了看。
靠门的床是空的,小乐乐回家了。
靠阳台的床位是姜奶奶的。
老太太已经年近百岁,病床头昏黄的夜灯照见她眼角的鱼尾纹间落下些许阴影,比白天在聚光灯下相比,显得沧桑了许多。
她靠床头坐着,对着手里的东西似是喃喃自语。
床脚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肥大的绿军装,不像是现在的款式。
他身边站着的女人,与他年纪相仿。
女人的着装相对正常,仅是一条素色的连衣裙,外边是个长披褂,像是棉麻材质的,长到脚踝,颇有现代仿古着的意味。
沈离笙旋开门把。
两人齐齐看向她,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表情也是一致的淡漠如常,似乎看不见对方…
或者…
认为对方看不见自己…
沈离笙边走边说道:“已经这么晚了,家属不要再和老人聊天了,老人现在需要休息。”
沈走到床边,顺手给姜奶奶拉了拉被边。
另外俩人面面相觑,长裙女先开口问沈离笙道:“你能看见?”
沈离笙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出话来,脑子里却在飞速旋转。
“什么?”
女人拿出手机,将沈离笙框在她摄像头的范围内。
屏幕上出现红框,闪烁了两次便没了下文。
这表示沈离笙还是活人。
对于两人乖张的举动,沈离笙也颇感奇怪。
姜奶奶则以为沈离笙在跟她说话,和蔼的笑着答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拿着手机说话,没有的,那高级的玩意儿给我我也不会用。”
姜奶奶摊开手掌,一个明晃晃的长命锁躺在她皱褶的掌心内。
“我没家人,他们打仗的时候早都死光了,他说等他回来他就是我的家人,可他啊…到现在都没回来。”说罢便低头抚摸长命锁。
男人深沉且坚定答道:“回来了,我回来了。”
“不过这东西能回来我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就像看见他一样。”
像是能看见…
也就不是真能看见…
只是睹物思人…
显然,姜奶奶是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说话。
那为什么我能看见…
沈离笙狐疑地看了看长裙女,没再问什么,女人也默契的不再问话,以免对空气说话惹得姜奶奶怀疑,长裙女便要离开病房。
沈离笙目送她走到门口时,竟如聊斋中的画中人,直接消失在墙面上。
沈离笙眼睛瞪得像铜铃,正如抢救姜奶奶那天凌晨看见的那个男人,第二次见这场面她反而更惊讶了。
如果说上次有理由怀疑是做梦…
那这次是什么?
她用指甲抠自己的手心,真实的痛觉让她没法再欺骗自己。
他们…是什么?
“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沈离笙的神思被叫回来。
立刻提起一个微笑,耐心答道:“您的检查结果都没问题,要是没有其他不舒服,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就是老了,断不了有小毛病,不打紧,这东西回来又了了我一桩心事。”
沈离笙转而问姜奶奶道:“这是什么呀?”
“这是我母亲陪嫁的首饰,他上前线的前一天晚上,我亲手戴在他脖子上,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穿军装的模样,松树一样的绿色,很精神。”
小伙儿拍了拍自己胸口:“这是你亲手给我续厚的军装,说怕我在北平打仗冻坏了身子,这么多年我一直穿着它。”
沈离笙自然看了一眼床尾坐着的小伙儿。
松绿色军装,脖子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长命锁。
只听老太太继续说道:“可惜,这锁子没能保佑他长命百岁,倒让我活了这么久。”
老兵:“不久,还不到一百岁,往后还长着呢!我陪着你。”
沈离笙才注意到这个男人虽然才二十出头的模样,比她看着都年轻很多,可说话的态度却看尽人世沧桑的成熟稳重。
沈离笙拉了的凳子坐在床边。
“奶奶,您要不困的话,就给我讲讲你们以前的事吧!”
“白天折腾了那么一大通,精神的很,平时没有人跟我说话,你要是不嫌烦,我能跟唠叨一宿。”
老兵浅笑道:“我爱听你说话。”
姜奶奶抚摸着手心里的长命锁,爱护如至宝。
沈离笙看了看男人,深情地重复道:“我爱...听你说话。”
男人也看了一眼沈离笙,对她点头致谢。
沈离笙也对这空气笑了笑。
姜奶奶也受宠若惊地笑了,很是不好意思道:“你看,这猛一下,我还不知道从哪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