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那汉子反应,远处那群骑着马的军士就迅速逼近了雁门城关。
马蹄声齐整中夹着些许杂乱。
“戒备!!!”
汉子直接拉高了声线,眼底也是满满的警惕。
无他,虽然这些人穿着大魏军士的衣服,可眼下的举动太令人值得怀疑了,别的不说,夏侯玄麾下的军队,不近城基本是准则了。
其次,军队近城必然会有先遣对目标城池进行通知。
从来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一支军队会这么贸然往城池而来,除非是攻城或者骗城!
那队兵马却是一点减速的想法都没有,以迅雷之势直接逼近雁门城关。
在门口那几个守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有好些人直接跳下马匹,从军队的簇拥中抬了一个浑身染血的身影。
“打开城门,夏侯将军受敌伏击,急需救治!!!!”
“快!!!!”
夏侯玄?
“开门!”
城头上探出来一个人头,往下面看了一眼后,立马冷声道:“快,出了事情,老子负责!”
“开门就是!”
刚一说完,他的身影就自城头上缩了回去。
城下那些军士听完,也不敢继续磨蹭,直接动手放松了绞盘。
嘎吱……
随着城门大开,那几个抬着夏侯玄的军士往城内而去。
“快!找医者来!”
“快点!”
原本城头上那个守将在看到夏侯玄的第一眼心头就猛地一跳。
都是作为大魏武将一系,他自然是见识过夏侯玄的。
不客气地说,以前他所见到的夏侯玄,绝对是堪称意气风发的典范,可现在却被人灰溜溜地抬回雁门救治……
若说这里面没有发生什么事,鬼才信!
“发生了什么事?夏侯将军为什么会……”
不等他话说完,旁边一个副将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羌胡同鲜卑已然联合,此为羌胡诱敌,鲜卑伏击所致……”
“若非将军察觉得早,我们怕是没有几个能回来的了!”
“还有!”
那副将极其认真地看了过去:“胡人一直在追击我等,他们应该会南下叩关!”
闻言,那汉子面色一肃,行了一个军礼。
“雁门守将张豹,敢问阁下?“
那个副将一抹额头渗出的汗水,开口道:“河东裴氏,裴秀裴季彦,见过将军!”
一城守将,论地位官职可远比他的副将要高。
尤其是在一军之中有着多个副将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张豹上下打量了一番裴秀,而后重重点头:“此事我知道了,医者随后就到,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安排其它事情…….”
刚走出去几步,他就反应了过来,直接转头看向裴秀:“对了,城外军士?”
裴秀眸子在夏侯玄停留一阵,而后狠狠咬牙。
“军中不可无人主事,我去!”
随即他便抬头看向其它几人:“兄弟们,将军就先交给你们了!我先去阻击一下胡人!”
随着其余人的沉默,裴秀便看向了张豹:“张将军,一定布好雁门守备,胡人此次声势浩大,远超以往!”
“然后……”
“送军情于洛阳,加急!!!!!”
声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然走出去了好些,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了一个背影。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出口相劝。
军情当前,绝对不能因为个人私情而阻断正事儿,否则那就是一国罪人!
在裴秀的身影消失在城关大门里面后,张豹立即沉声:“关门,去禀报太守!”
“就说夏侯玄将军被胡人埋伏重伤,胡人南下!”
“喏!”
一个传信的军士立马拔腿而跑。
作为常年驻守边关的人,他当然知道这事究竟有多么严重。
出了城关,听到大门紧闭起来的声音后,裴秀就长出了一口浊气,眸中神色极其复杂。
有释然,有轻松,也有些许决绝。
已然见识过一波那胡人伏击大军的他,自然知道这一出来,他绝对就是面临着九死一生的困境,可问题是,他若不出来,还有谁能出来带兵?
等到上马,他面色就冷了下来。
“诸军听令,回兵袭敌!”
“随我来!”
来北漠这么久,但凡走过的地方,他都一一刻在了脑子里,所以哪儿最方便出击、最方便伏击、最方便袭击,他都是了然于胸。
若非如此,面对这次胡人的紧缀,他们怕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稍稍脱险了……
只是可惜啊……或许从今天以后,他这身天赋就要随着他去见祖宗了……
“杀胡人,为夏侯将军和那些被胡人埋伏而死的兄弟,报仇去!!!!”
“喏!”
所有军士齐刷刷应诺声炸响于此。
夏侯玄一昏,作为副将的裴秀自然有资格接任军中主将之职。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就是征北军中主将!
主将亦敢效死,军士有何不敢?
此行,但求一死,那又如何?!!!
裴秀骑在马上,驭马走了两步,目光从雁门城门上缓缓挪开,同时眼底那最后一丝留恋就被坚定代替。
“出兵,屠胡!“
“屠胡!!!!“
一阵庞大的嘶吼响起,随即便是再度整齐起来的马蹄轰鸣。
雁门城头,张豹牙关紧咬,眸子通红。
“继续布防!!!“
憋屈!太憋屈了!
想想他父亲,当年能够打出来八百破十万的战绩,而他现在就只能窝在雁门城内看着别人出兵去杀胡人……
尤其这出兵,还是不得不出的!
身为汉儿的耻辱,身为雁门守将的耻辱,更是他身为张辽张文远之子的耻辱!!!
直到过去许久,才有第二个人出现在了雁门城头。
“末将见过太守……”
傅容看着张豹面容,半晌才轻叹出了一口浊气。
“昭武……”
“我知你所思……”
“只是……”
他转身看着雁门城外的荒漠,眸子稍显落寞:“你为雁门守将,我为雁门太守……“
“身具其职,不可妄动!!!“
“也不得妄动!!!!!“
闻言,张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瓮声道:“我知道!”
说完他就继续随着所有军士一起去搬起来了滚木,只是他那抓起滚木的手指却在此刻看着极其棱角分明、骨节清晰。
傅容见状只是叹了口气:“我去写军报送往洛阳……昭武……你……”
“你且好好布置城防吧!”
“胡人若是真的叩关……”
“雁门……”
“不能破!!!”
只是等他这话说完,张豹就硬着牙又回顶了一句:“我知道!”
只是傅容却像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一般继续絮絮叨叨着。
“还有,你要看好夏侯将军,我不好照看他……不过要是有什么意外的话你一定要提前说与我……”
“记住了,一定要提前给我说,万一雁门真守不住了,死也要把夏侯将军送到最安全的地方……”
“不然,他领兵杀了那么多胡人,等他真的落到胡人手里,胡人绝对不会让他好好活着,也不会让他就那样死了……”
听着他的絮叨,张豹反而沉默了下来,只是一趟趟同那些军士一起把守城该有的那些东西往城头运着。
又过了许久时间,傅容猛地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脸上泛起了些许恍然。
“就这样了,我先去写军报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转身朝着太守府而去。
不等他走远,张豹就提高了声线提醒:“记得八百里加急!”
傅容整个人猛地一怔,而后又走动了起来,只是步子明显快了不少。
待到傅容消失之后,张豹就合上了嘴巴,不再说什么多余的东西,比之先前,眸子中的神光也稳定了不少,再也不复先前那种急躁。
周遭的军士也是见怪不怪,没有一人脸上表现出分毫异色,只是依旧干着各自应该干的事情。
外敌叩关,所需要的防守本就和主动出击不同。
一者重守护,也包括守护麾下百姓,守护身后疆土,所以得稳,若是这二者任何一样有失,那都是防守失职。
二者重攻击,开疆拓土,征服外敌、以战止戈……等等等等都是主动出击的职责。
于此,什么稳重、行险都不重要,因为主动出击,只重结果!只要结果能够达到预期,就算用了再卑劣的手段,也是高尚!就算现在的对外出兵,起因都并非守护,而是建功立业,可就事实论,确实是守护了身后的百姓。
与人不同,人善论心,人恶论行。
国与国间,只论结果!
只要结果与自家国内有益,那就是善。
纵然对外再恶,能管得了大魏麾下将士的,只有曹芳!
……与归来时不同,这次离去,裴秀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沿雁门东北,顺大魏边界直上代郡,二地之间正好就是一道山脉中间,最是适合奔袭,也最是容易被他人伏击,但那也要是在雁门与代郡同时沦陷才行。
至于现在,鲜卑人则是常年远离这里,原因只有一个,一旦他们踏入这片区域,更容易被伏击的,绝对是他们!
论用兵,汉人吊打周边一切泛胡圈子,包括任何非汉民族在内。
而且这里汉儿一般不去涉足,因为这儿是选定的一片军事交锋区,所以在这,也就形成了一片汉胡军事的真空区。
短时间内,绝对安全!再加上眼下征北军普遍一人双马的配置,绝对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绕过狭谷,再从代郡往东至上谷出渔阳。
等到胡人大军压至雁门,早就自侧翼备战结束的征北军,就可以在最正确的时候自胡人侧翼进行突袭,到那时候,雁门困局必破!
但是……征北军……到那时候也必然剩不下几个了……
“将军……我等为何不直接杀上龙城?”
听到身边军士所言,裴秀脑袋微微晃动。
“鲜卑不同匈奴,即便是我们杀入了龙城,也难解雁门接下来的困局……”
如果说匈奴同汉帝国一样,也算得上帝国的话,那鲜卑就是一些各自为战的部落在吞并了北匈奴的遗产后成长起来割据势力。
明面上那群家伙都是被束缚在了‘鲜卑’这个名义之下,可真要到了某些时候,他们瞬间就能分裂为许多各自的国家势力。
就如同春秋战国,各自虽然都被约束于‘周’之下,但是各自又有着各自的诉求。
除非出现一个如同始皇帝一般有着吞天魄力的伟人,能够以至强武力一一打破各个部落已有的一切,再强制吞并所有势力,否则的话,鲜卑,永远只能是各个部落各自为战。
“现在的龙城,可不是匈奴还在的那时候了……”
“而且,我们现在这么些人……太过深入北漠,就是找死!可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胡人直逼雁门,只要能破了胡人的打算,即便是死,我等也能在史册上活个万年!”
“你说说,哪个,值?”
先前说话的军士脸上就挂起了些许憨厚的笑,伸手在自个儿后脑勺抓了几下。
“我反正是不懂这些了,不过将军你说的能活在史册上万年,听着确实是比那要好上许多……”
“嘿嘿……”
裴秀白眼微翻,笑骂道:“还说不懂?你可是奸诈得紧!”
“赶紧吃,吃完继续赶路!时间还紧,不能浪费了!”
“喏!”
随着周遭一群军士笑着的应喏声断断续续响起,他就从地上站起来舒展了下腰身。
“雁门守将你们知道吧?”
“那是张文远将军的三子!”
“当年张文远将军能够以八百人击破东吴十万军,而后直逼孙权帅旗,吓得整个江东听到张将军名号都不敢直呼。”
“你们说说……”
裴秀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我们现在这足足九百来人,还都人人配马,突袭一个胡人而已……”
“能否取得当年张文远将军的战绩?”
“能!”
“当然能!”
所有军士顿时激动了起来,各自都抢着说话。
“就是一些狗屁胡人!怎么不能了?”
“就算是三十万人,我也敢冲!”
看着激动起来的众人,裴秀咧嘴一笑,未曾沾染血迹的牙齿,明亮非常。
“对!就是一群胡人而已!”
“我等必破其阵!”
“此行……”
他环视一周所有军士,眸中爆出些许神光。
“有死!”
“无生!”
而后就是一阵寂静,可这寂静也就只是维持了短短几秒,随即所有军士都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我等遵将军命!”
“有死!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