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血腥气还未散去,带着烂叶子过夜后腐烂的臭味。
人群排列两旁,规规矩矩地等待着官兵的搜身。
菜市口的刑台旁停放着一辆青布桐油的马车,马车旁站着一个吼得声嘶力竭的姑娘。
没错,柳皎皎真的是用尽了洪荒之力在吼。
“我家江郁便坐在这石头边上等我,可忽然一下就不见了,找也找不到。”
“柳小姐,麻烦你先冷静一下。”
柳皎皎在家里骄矜惯了,这种性子也只有到了学堂才会收敛一点,放出学堂后便会不自觉地放飞自我:“屁啊!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合着丢的不是你的表妹,你才能一点都不着急。”
“你就算再着急揪着我衣服能有什么用?”
“我先前都跟你说过,我很凶的,最好不要糊弄我,江郁不见了我让你派兵去找,你言语之间尽是敷衍,只顾着管你们自己的事,难道百姓的事便不是事?”
“江郁方才就跟姜彧一块站在这里,现在江郁不见了,姜彧也不见了。肯定是你们姜彧拐走了我们江郁,你快让姜彧滚出来。是不是就因为这是江郁有生之年来第一次赢了你们,你们便开始眼热耍手段了。”
“什么跟什么啊”
一身玉白澜衫,面容清秀俊朗,温润如玉的男人回头望了过去,抬手玉制骨扇指着不远处,“那不就是吗?”
管长淮,管国公府家里三代单传的宝贝世孙。
管国公是柱国上将,其父亲管不芳又是东宫辅臣,同时又兼任顺天府府尹之职,深得陛下信任。
但他父亲管不芳却忽然在某一天起看惯了世事仓皇,堕了佛入了魔,对任何事情便是一种看淡了的态度,不争不抢岁月静好。
但儿子却与他背道而驰,风流才子,浪荡多情。
甚至江郁背地里还给他编排了一顺口溜。
江郁清了清嗓子,正想吟诵,可自己站在柳皎皎身后,猛地被这人一回头熊抱住。
“江郁,你去哪了?我不是让你在这里等着我吗?”她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
江郁指指自己的腿,指指附近的医馆:“看到了没有,下次别再舍近求远了不了,没有下次。”
柳皎皎心如刀绞地看着江郁受伤的腿:“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小伤,敷药便好了。”江郁提起一瓶伤药,“大夫给的。”
打了姜彧之后便快速地去了医馆做包扎,顺带在管长淮跟前抛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以防日后不测。
管长淮忍不住打断了她们并问道:“江五,你回来了,那姜彧去哪了?”
江郁头也不抬:“我哪知道,他贵人事忙,寻常百姓哪能见他一面?”
即便面色不显,但心底却是颤颤。
而在管长淮眼底,这浓浓的味,怕是引爆起来全京师都能被炸飞。
管长淮咳了一声:“大都督找他有事,可现在却不见他,柳小姐说他跟你在一块。”
江郁笑:“是,一开始的确是跟我一块,后来他有事便自个儿先去了。我跟他字不合,命格相克,话也说不到一块,你觉得他会见我受伤了还会在一旁照顾?”
怎么可能?
管长淮摇着扇子笑,“你不待见他,他也看不惯你。”
见江郁她们已经打算走了,便没再多纠缠,带着一队官兵便转身走。
柳皎皎扶着江郁回到了马车上时,江郁抓着她的手捏了捏,闷声说道:“皎皎啊,我好像做了一件自己很开心,但对别人来说不一定开心的事,可我现在又不开心怎么办?”
柳皎皎皱了下眉,曲起拇指往江郁额头上一敲:“做了就做了,你这副事后怂的模样算什么?以后要是出了事我给你摆平,要知道,能用钱解决的就不要用人情。”
江郁点了点头,埋在她肩膀上:“有钱真好,我以后就算要嫁也要嫁个有两座矿山的男人。”
柳皎皎哈哈地抱着肚子笑,自己的父亲,便是那个据说靠着两座矿山起家的毛头小子,如今已然成了大殷富可敌国的皇商,与他的富甲天下一道远扬的还有他那惧内名声。
回到江家后,江郁便由一个在庭院中洒扫的奴婢便扶着她回不渊阁去。
不久,父亲便紧赶慢赶地从鸿胪寺回来了,也不知是谁给他传的消息。
父亲江安允,鸿胪寺左寺丞,精通鞑靼、回鹘、吐蕃、党项、女真等国语言,负责各国外交、互市译语之事。
说通俗一点,便是用最礼貌的方式说出最肮脏的话。
听起来像是挺厚黑的,但父亲只是给人负责端端茶,倒倒水,顺道在双方产生冲突的时候负责给缓和一下气氛。
在门口的时候却被事先埋伏在外的人给抱住了大腿。
一条腿,被四五个人给交叠往上抱住,前脚敢踏进了门,后脚便深陷在外。
“江大人,您好心救救我父亲,他病了好久。”
“江大人,您看看我的孩子,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江大人,我的丈夫在前线打战死了,如今我便成了寡妇,还大着个肚子,您看”
她的父亲是个大善人,最看不得的便是穷苦人家在他面前哭惨。
只要这个时候,不管身上有多少钱,都会撒出去,一个钢镚都不剩。
好不容易将外面的人安顿好后,江安允擦了一把汗回了不渊阁。
“阿郁受伤了,怎么你们就去了法场?要不要紧?”他进门便直赴自己闺房,行色匆匆。
江郁摇头,“小伤小伤。”
目光却落在他裤腿上的手印:“爹,你这条大长腿今天又被多少人给抱了?”
江安允长尺,身材纤细瘦高,容貌隽秀。
尤其是那条修长的,小腿极瘦,露出来都让女子为之惭愧。
此刻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笑:“都过得不易,我能帮一个是一个,爹不是常跟你说过不以善小而不为。”
能帮一个确实是一个,可他也不想想自己的月俸才多少。
世上的穷人千千万,而他只要被人缠上了就不分青红皂白,真是要气煞她去。
江郁正在榻上晾伤口,伤腿抱着绷带,血腥滚狭着淡淡药味冲鼻头而来,更是恼火。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绑着纱带的伤腿,走了过来:“都包成这样了还算小伤,哪什么才叫严重?”
“就是严重才叫好看啊!”江郁咧嘴:“我喜欢看你们关心我。”
江安允一顿,抬手一掌便拍在她另外一条好腿上:“死丫头,这种事还来骗人,你不知道我在鸿胪寺听说起这事有多着急。”
听说法场劫囚,江郁受伤,着急之下撇下事务匆匆而来。
女儿不像旁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一样,妻子早逝,自己从小就既当爹来又当娘,细心呵护着这根幼苗,就生怕有个风吹雨淋。
江安允虽气,但无法拿唯一的女儿怎样,重复问了一遍是否真的安好后,这才在江郁苦口婆心的规劝下推门而出,往衙门去了。
他是偷跑出来了,现下衙门正忙着呢,这还不得赶快回去。
临走前却猛地一转,前一秒还在关心女儿伤势的父亲,下一秒扭头回来便道:“听说是姜彧救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