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田甜把整理好的客户资料发给阿癸。
姓名,性别,年龄,职业,所在地,目前的情况怎么样,想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又有哪些可供选择的时间段,初步商谈的价格是多少……
所有的信息,田甜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份非常完整的文件,一共有七页,对应着七个不同的客户。
阿癸一页一页翻过,发现本周时间地点对得上的,就只有周三晚上的一个。拿出课表看了一下,周三晚上是英语晚自习,是由她不太喜欢的老师来辅导。
毫不犹豫地,她让苏云辉替她在周三晚上请了假。
客户是中州本地人,叫许尤,今年五十七岁,是某个互联网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目前打算退居二线。
他找阿癸的原因很简单,身体不舒服。
大概从三年前开始,他出现不明原因的不适,全身各处感觉都不对劲。可是每次去医院里检查,又都没查出明确的病因。西药中药吃了一堆,也不见起色。
日子久了,生活工作都受影响。
找不到器质性问题,只有从心理层面入手了。
许尤接受了存在抑郁症的可能,还主动要求吃抗抑郁药,结果越吃情况越糟。停药之后接受心理治疗,跟心理医生聊了没几次,就气得再也不愿见面了。
折腾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家人说会不会是因为工作太忙,压力一大人就浑身难受,建议他早点退居二线。
所以现在虽然还没完全交权,但他已经是过上了悠闲自在的生活,每天在家种花养鱼,时不时还要跑去秋长山打个坐。
依然没什么用。
该不舒服时照样不舒服,夜里该他睡不着时照样睡不着,吃多少安眠药都不起效。
阿癸他们来到许家时,就见许尤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憔悴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还拨弄着一串佛珠。
因为提前跟卫戎打听过,所以见到阿癸穿着中学生校服,许尤和家人并未表现出任何的质疑,而是热情地请阿癸和田甜坐下。
阿癸坐下后观察了一下屋内的摆设。
屋外没什么,屋内同样也很干净,且一看就是请人专门调整过风水的。于许尤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既如此,问题又是出在哪里?
阿癸接过许尤家人递来的茶,没有立即喝,只静静地看着许尤,像是要把他看穿一个洞。
许尤被看得更加难受了。
这位大师明明年纪挺小的,怎么让人感觉这么可怕?
“许先生是心病。”
等看得差不多了,阿癸喝了口茶,缓缓对在场的人说。
这句话不是许尤和家人第一次听说。
西医讲过多次,中医讲过多次,心理医生也讲过许多次,但都没谁能把这个心病解决了,甚至连具体是什么心病都搞不清楚。
现在听到这位大师也这么说,许尤和家人既开心,又失落。
开心的是,这不是个怪力乱神的事,不用总是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也不用再找其他的大师。
失落的是,心病不是大师负责解决的事,一切很有可能还是老样子。
阿癸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见许尤仍在拨弄着手里的佛珠,速度比刚才快上不少,轻声问他:“许先生在害怕什么?”
“害怕?”
听到她这话,许尤很不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大师何出此言?”
阿癸见他不像装的,确实是不解,盯着他周身由惧意凝聚而成的能量,思索了片刻。
饶是她把这惧意吸收了,不拔除病根,日后还会再有新的惧意形成,治标不治本。且日子久了,待惧意的能量越来越强,心病转变成了心魔,没准儿就真的要发生怪力乱神的事了。
就在许家人觉得是不是要岔开话题起身送客时,阿癸开口了:“许先生,你有没有不能告诉家人的秘密?”
她这个问题让许尤更是不解了。
“没有。”许尤摇头,“家人之间怎么会有秘密。”
“好,那我就不让他们离开了。”
阿癸说完,指尖一缕黑气直奔许尤眉心。
许尤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是下一秒,他就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把心里面所有的想法都倾诉出来。
他想捂住自己的嘴巴,却压根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在这一晚,阿癸和田甜,还有许尤的家人们,都听到了这位成功人士不为人知的心思和过往。
退居二线前,他曾想把关系最好的合伙人悄悄搞下来,自己称王称霸,最后因为顾及情义作罢了。但毕竟生出过这种想法,之后每每跟合伙人见面,都内心有愧。
第三个孙女出生时,他表面上非常欢喜,心里却遗憾着不是男丁,不想给孙女分财产。近年来他愈发疼爱孙女,想到自己曾嫌弃过她们,就很是惭愧。
公司做到了业界顶峰后,不少莺莺燕燕围了上来,期间他不仅动了心,还有过想要离婚的念头。可是妻子陪他白手起家,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权衡许久,虽然选择回归家庭,心里终究觉得亏欠。
刚创业的那段时间,为了给公司争取到更多的利益,他耍过心机,用过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害得别人损失惨重。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卑劣的小人。
这般种种,许尤不停歇地说着,他的家人表情复杂地听着。
等他一直追溯到了幼年,父母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弟弟,他却连碰都不能碰,心理不平衡的他差点把弟弟推河里,这番倾诉才终于结束了。
阿癸将那缕黑气吸收回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整整说了有一个半小时。
屋子里此时出奇的安静。
许尤的家人都不知该从何开口,许尤也突然变得沉默起来,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等他连着喝了几杯茶后,阿癸问他:“好些了吗?”
许尤一愣,随即点头,“好多了。”
面子上确实挂不住,心里又着实很舒坦。
“你不是圣人。”阿癸对他说:“人心复杂。”
放下了手里的佛珠,许尤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我私心太重了。这几年接触了佛道后,总惦记着以前想过做过的事,担心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晚年,死后又会不会下地狱。我自己之前不愿意承认,也没意识到,现在看来,说白了就是怕遭到报应。”
见他自己想得挺明白的,阿癸未再多言,起身告辞。
时间有点晚了,许尤没有留她。
“大师,我以后还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许尤亲自送她出门。
“佛道不会让人产生惧意。”阿癸回答:“做你觉得应该做的就好。”
回去的路上,田甜开车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阿癸坐在一旁,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很好。
“很开心?”她问田甜。
“嗯!”田甜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能帮别人解开心结,感觉很开心。”
虽然帮助别人的是老板,但她作为助理,也有参与到这其中,所以感觉特别开心。
阿癸没说话,看向车窗外繁华的都市,和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嘴角微微上扬。
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