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间觉得奇怪，顿时皱眉道：

“小六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可是怕我除妖不尽，日后受那蛇精报复？”

小六子又摇摇头，苦着脸央求说：

“法海大禅师，俺就实话跟你讲了吧。不过，白娘娘是个好妖，你别去杀她，行不行？”

“好妖？”

杨间愕然，行佛礼的双掌放下，又重复了一遍：

“好妖？”

“世间妖孽，动辄便吞噬生民血肉，夺人精气，岂有好妖坏妖之分？”

“这白娘娘又是哪条大蛇，小六子，你莫不是被它给蛊惑了？”

他神情肃穆，语气严厉，这回心里是真的生出了杀机。

一般的大妖，屠村毁民、掠夺人世，这也就罢了，终究只是野蛮之辈，形同兽匪，早晚得被如灵祐禅师这般九州各地的佛道高人给抓住小辫子。

但要是生出极高智慧，懂得不单纯杀戮，还会蛊惑蓄养民众，甚至发展邪教祭祀的那种大妖……

可是真能祸乱九州天下的！！

小六子见势不妙，脸憋得通红，心里一边不停怪罪自己为什么要给法海禅师提上这事儿，一边利落地跪地，慌张喊冤解释：

“禅师！俺小六子虽然打小脑子不太灵光，就连大字也不识一个，但谁好谁坏，俺还是分得清的！”

“法海禅师没来我们这片地界以前，大家都知道，最坏的就是县城里的官老爷们，而最好的，就是救人无数的白娘娘！”

“白娘娘虽然是条大蛇，可心肠好，常常在夜里打开官老爷们的仓库，从里面取出金银粮食，来救济我们这些穷苦的小民……”

“去年冬天下大雪，明明整年收成都不好，乡长却说又要加税，要不是白娘娘，好些人都该冻死饿死了，哪儿还活得到现在？！”

“我阿父爷娘们都说，白娘娘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娘娘的女童子，是专门拿了观音娘娘的玉净瓶，来我们江南救苦救难的……”

杨间沉默着听完小六子的话，一边情不自禁双手合十，发出叹息。

一边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如此说来，那“白娘娘”倒真是条特立独行的“好”蛇妖。

这些苦难小民们，没什么文化，不过倒是淳朴的可爱，凡是遇到个什么接济的善人恩主，都势必给对方安上个天上神仙下凡的名号，来表达自己的恩情。

杨间自己法海禅师的这个马甲小号，怎么说也是位声名远播九州大陆的高僧大德，被传成“降龙罗汉”降世，好像也并不怎么突兀；

但区区一条白蛇精，居然能被认成观音娘娘手底下的女童子，这……

未免就有些乱攀亲戚的感觉了。

不过现今九州世道混乱成这样，异事频出，发生此等怪相，也算正常，没什么好说的。

他心下一松，轻轻扶起地上的小六子，神态转为亲近温和，道：

“既然如此，本禅师便不想着去寻那白蛇精麻烦了。不过，待度化完这条金山上的大青蟒后，我还是去要和小六子你口中的那白娘娘见上一见，亲自验证一番。”

“只要确定她身上没有无辜冤魂、生民怨气缠绕，本禅师不仅放她自由，还会托人告知僧俗同道们，勿使他们来此捉妖，闹了乌龙。”

“小六子，你觉得怎么样？”

小六子大喜，站起身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是连连点头。

他倒也是个懂事儿的，不再作其他言语，立马往山里小跑，继续带路。

杨间一手拔出锡杖，脚下云气流转，始终不紧不慢、稳稳当当地跟在小六子身后一寸处。

不多时，不等小六子提醒，身开六脉，目力远超常人的杨间就已经提早老远看到了金山上的大蟒洞。

那蟒洞高高位于一座幽险奇峻的侧峰上，常人着实难以攀登。洞口地带边缘，有残缺的蛇蜕皮、人类的骷髅骨头，干涸的血斑块儿，端的是凶煞异常。

也难怪过去小六子次次进山打猎，望见此处，都不敢稍有靠近。

大妖巢穴凶险，杨间却见猎心喜。但他也不敢让陪同而来的小六子冒险，就吩咐他下山等候了；自己则运转《玄天游云不定书》上记载的登天云梯步，足踏山崖，逆空而上。

越是接近蟒洞洞口，就越是能感受到一股让人恶心欲呕的蛇类腥臭味道。不过杨间此时吃光了几万里山河蛇精，已经可称捕蛇大师，自然对这些环境不利因素免疫了大半。他几个跃步登上侧峰，行到金山蟒洞洞口处，往里略微一张望，果然——

蟒洞内警惕地亮起了双巨型的冷血竖瞳，好比蓝星上最大号的瓦斯灯泡，黄亮得惊人！

墨绿色的狰狞面容先是一愣，仿佛从没想过竟然还会有猪羊食物一般的人类，胆敢来窥探自己的老巢。

而紧接着，就是领地被侵犯了的无尽怒火爆发！

它嘶嘶一声，原本在洞里盘着休息的巨大身躯舒展，支起了三角蛇头，毒牙大张、溢出酸液，立即便是凶猛一口，以极快的速度，朝杨间咬来！

面对突然袭击，杨间面色古井无波，想也不想地向前面丢掷出九环锡杖，用力精准，不上不下正好卡在青色巨蟒张开的毒牙大口正中央，让它合拢不得。

锡杖下端锋锐，刺入青蟒脆弱的口皮。

大青蟒吃痛后仰，随即吐出浇满了毒液的九环锡杖，回袭杨间。

杨间脚下云气升落，轻松避开。

大青蟒被激起了凶性，恶行恶相地在洞穴内部无规律喷洒毒汁。

间或以尾作鞭，抽打杨间身影，有时又冷不丁地伺机出动獠牙，张开血盆大口。

杨间身化云雾，不沾尘法，硬是在密闭的蟒洞空间内，将对手的一切攻击，都转作了无用功。

良久过后，许是气力终于不济，青色大蟒才再度发出嘶嘶叫声，身子低伏于地，谨慎地盯着杨间，蓄势待发。

就算它脑子再不好使，这会儿也能感知到，今天平白无故上门来找自己麻烦的这个光头和尚，确实跟以往那些随意吞入腹中的弱鸡两脚羊，有着大大的不同。

蟒洞内部已是一片狼藉。

杨间停下脚步遁法。

他知成精妖怪通遂灵智，皆可与人言，随即拍掌微笑，大声曰：

“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

说完，杨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大青蟒龇牙咧嘴，深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