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之间距离能够有多远?于仙人而言,千山万水,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他和凤幽之间,怕是隔了整个仙界最远的距离,就算他今生穷尽碧落,也没办法触及到她分毫。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刚刚凤幽靠过的门框,仿佛那里尚有一丝余温残留。他的目光穿越门楣,落在更远的地方。
花之仙山常年有阵法隔绝天地,各类奇异花草四季常开,粉红浅白的一片,争奇斗艳,煞是好看,这样繁盛的景致落在墨骨眼中,却并不能驱散他眸子深处那一抹黯然。
“有缘无份,大抵不过如此吧?”
嘴角的苦笑一闪而逝,他提醒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凤幽自从墨骨的房间离开的那日起,一连好几日都不敢再去找他。
她有些害怕那种心跳加速,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在她漫漫的人生长河里,小时候就被生父灌输了修炼问道的观念,一直清心寡欲,从不明白凡心为何物。
童年的时候,她也曾天真地问过香陌上仙,是否曾喜欢过自己的母亲。
可香陌给她的回答却是冷冰冰的。
他说:“修道之人须得舍弃凡俗的一切,何况是男欢女爱,若是你日后真有志同道合的人,倒是可以一同双修,只是真个动心就不必了。”
“所谓道侣,也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在香陌上仙的眼中,好像除了修仙之外的事情全部都是不正经的事。
年幼的她还想反驳,如果父亲不爱她母亲,那她又是怎么来的?
可她受到的教育,不容许她违抗长辈。
凤幽一直在默默地抵抗着来自香陌上仙的思想,抗拒着那些她认为不对或者心存质疑的想法。
这也塑造了后来凤幽外柔内刚的性格。
然而,这一次,面对墨骨,她是彻底没了主意,她连动心是什么,情是什么,爱又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该如何定义心里的那种感情。
所以她根本不明白该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
逃避或许看起来是个懦夫的做法,却能够给凤幽留下很多时间去想明白一些事情。
然而不等她彻底想清楚,墨骨就自己找过来了。
这日,凤幽照例在仙书阁里清点书录。自从上一次的黑气事件之后,风千陵又重新对仙书阁下了一层禁制,这回不仅仅是别人不能够轻易进来,就连墨骨都没办法随便出去。
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拜托凤幽去看花琳琅的原因之一。
风千陵虽说不会跟他计较那些事情,却并不代表会放过他。
这种形同软禁的办法,就是惩罚之一。
而凤幽则成了这座“监牢”的看守者。
她正一一查看书架上的书籍和目录上记载是否有出入,却发现好像有一本书摆错了地方。
她拿着那本书正找着它本来应该放置的位置,手中的书却落入了一只略显微凉的掌心。
修长的食指在她的肌肤上擦过,让凤幽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这本书应该放在这里的。”
墨骨就站在她身后,拿着书放到了高过他头顶的架子上。
又把另一本放错的书拿下来归位。
凤幽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弄得不知所措了,这会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师父,你是怎么了?为什么最近几日也不来找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有磁性,震得凤幽的耳朵酥酥麻麻的。
“没没什么,就是最近比较忙,嗯对,比较忙。”
“哦?师父还有比现在更忙的时候吗?忙得连书放错了位置都不知道?”
凤幽一下子脸涨得通红。
自从墨骨来到了仙书阁,这些规整书本的事情都是他做的,凤幽自己都不记得她有多久没管过这事了。
骤然想起来,说不准这书还真是她放错的。
就凭着墨骨随便一看就能够找到书录位置在哪里的功夫,他肯定不会出这种小差错。
可这让凤幽更加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明明她才是师父,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呢?
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让墨骨心生暖意。
妖幻骨是一个孤儿,从小没有父母手足,只跟着一群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天启城开始生长的青蛇一同长大。因为叶鸢寻的缘故,他变得更有人性,但关于人情,仍然需要努力学习。
所以他对于男女之情也不甚了解。
何况现在他还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可他比凤幽多了一点灵通,作为妖,他有一种几乎是天生的敏锐感觉,能够感知对方的情绪。
只要不是凤幽刻意隐瞒,他都非常容易察觉。
就比如现在,她有一点害羞,又有一点气恼。
这种情绪他曾几何时见过,在什么人身上却忘了。
可他知道,凤幽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人生出这种情绪来,唯一一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墨骨的眼神暗了暗,随即接过她手中的书卷道:“师父,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凤幽急忙否认:“那怎么行?仙书阁是我负责管理的,怎么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你做呢?”
“师父是嫌弃徒儿愚笨?”
“怎么会呢?”
“那是讨厌徒儿碍眼?”
“更不可能了”
“那不就结了,徒儿帮师父,天经地义的。”
墨骨一边说着,一边把架子上的书一本本地归位。
他做起事情来的表情是那么认真,连同他原本清冷的长相也一并融化了,多了一丝温暖。
凤幽看着看着,又入了神,等到她自己察觉的时候,墨骨早就从余光之中发现了。
凤幽有些懊恼,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总是不自主地去偷看墨骨,这又成何体统?
她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看着他笑,而且眼睛也不会撒谎,总会偷偷的发亮。
而彼时墨骨已经放完了书,回头对凤幽道:“师父,我有些事情想要同你说,不知道你”
凤幽立马点头:“那就说吧。”
墨骨失笑,轻轻牵起了凤幽的手,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长这么大,凤幽还是第一次被人牵着手。
就算是她的父亲香陌上仙也从来没牵过她。
她盯着二人交叠握在一起的手,看呆了。
直到墨骨把她拉回自己房间,凤幽才回了神。
“师父,喝茶。”
凤幽匆匆低头想要端起茶杯喝一口,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谁想到这茶水烫人得很,她一时不察就烫到了嘴。
“啊,好烫好烫!”
梓荇上仙可从没这么失态过。
墨骨赶忙拿着帕子浸了凉水递给她。
“快冷敷一下,烫伤就不好了。”
凤幽结果帕子捂在嘴唇上,眼神却一直往墨骨身上飘。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她都能看得见墨骨喉结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长得好看的人,真是连一颗痣都长得好看!
凤幽再次看入了神,手里的帕子不自觉就松开了。
而墨骨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她手里把帕子扯出来,替她摁着。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指尖轻轻接触到了凤幽的嘴唇。
后者只觉得唇瓣上一片冰凉舒服得很,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墨骨手指的凉意。
“我,我没事了不用敷了。”凤幽惊得连连往后退,连自己坐的是凳子都忘了。
这一退就直接往后仰去。
还不等她自己做出反应,墨骨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凤幽半躺在墨骨怀里,忽然察觉对方身上有一种松香的气味。
墨骨把她扶了起来,唇角上翘说了一句:“师父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呢”
凤幽总觉得他是察觉了什么,不然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呢?
她突然有些生气,撇过脸去打算不搭理他。
紧接着又听墨骨说:“可是今日的师父,徒儿看着格外欢喜。”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很难不动心的,凤幽这个瞬间就破防了。
“是是吗?”
“对呀,今日的师父看起来格外平易近人,温柔可爱,比从前板着脸让我修炼的时候好看多了。”
凤幽品了半天,才察觉到他话里的调侃之意,气的她想要动手打人。
“好啊你,连你师父都敢取笑!”
“师父师父,徒儿错了,真的错了,您就再给徒儿一次机会吧,好不好?”
墨骨歪着脑袋凑近,凤幽受不了地往旁边挪了挪。
“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说吗,那你说吧。”
“师父”墨骨苦笑,但随后收敛起玩闹的神色,正色道:“我想我想离开仙界。”
“什什么?你说什么?”
凤幽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墨骨为什么会想要离开仙界呢?
墨骨有些踉跄地坐到了桌子另一边的凳子上,看着窗外的青云和山岭,沉默半晌才重新开口:“师父觉得,我有什么理由不离开仙界呢?”
凤幽语塞。
是啊,墨骨有什么理由不离开仙界呢?
香陌上仙对待无辜的花琳琅尚且如此,何况他本就是和魔族有过勾结,他的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迟早会被仙主查出来。
到了那一天,又当如何呢?
都不用墨骨多说,凤幽的脸色就瞬间变得苍白。
她听见墨骨说要离开的时候,心里想的不是别的,竟然是有些舍不得。
这种情绪让她觉得自己自私又惭愧。
说白了,墨骨从头至尾只是魔族利用的一个工具,现在他弄成了这个样子,还从魔爪下救出了叶鸢寻,谁知道他出去之后会不会再次遇见魔族呢?
可她想的却是一己私情。
“就就不能不走吗?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想想办法。”凤幽不死心地问道。
她才刚刚发现自己的感情,可是为什么离别要来得那么快呢?
墨骨并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问:“师父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她没有。
暂时没有,以后怕也不会有。
如果有的话,她不至于明知道花琳琅被捏在香陌上仙手里而束手无策。还有,若是香陌上仙知道了她对墨骨的心思
凤幽不敢去想。
她痛苦地闭了闭双眼,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那双剪水秋瞳中多了一丝愁绪。
“这禁制是我师兄布下的,想要突破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看着她这个样子,墨骨竟也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他很想开口告诉凤幽,他不走了,就留在仙书阁哪儿也不去。
可他做不到。
墨骨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说出来的却是:“那那我们就慢慢想办法吧。”
听见这个回答的凤幽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那么期待离开仙界吗?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觉得这个房间是如此滞闷,憋到她无法呼吸。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把那些愁绪和纠葛拉扯的感情拆分清楚。
而不等她走到门口,却忽然被一道重力拉了回去。
凤幽抬头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男人,心中破碎的声音犹如青瓷落地,清脆可闻。
“凤幽,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不能。”
这是墨骨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有尊称她师父,却也是让她心碎的时刻。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明白的。”
说完,凤幽推开他,捂着嘴夺门而出。
墨骨看着她的背影,凤幽心里有多痛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绝对比对方心痛数十倍。
他这是赤裸裸的利用,利用凤幽对他的感情,对他的不舍,对他的关心,放他离开。
可若是两情相悦,真正的分离又怎会那么容易?
就在仙书阁发生这一切的同时,寒梅殿内的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
叶鸢寻盘腿坐在榻上,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丝丝蒸气从她前胸后背生出。
一旁的风千陵在为她护法。
可是下一瞬,却见叶鸢寻忽然睁开了双眼,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可恶,就差一点点了!”
她不甘地重新盘腿坐好,再次运行起身体内的灵力。
可不论她怎么运转,那些磅礴的灵力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想要挣脱却不得法门,一次次被笼子困回原地。修仙之人每逢破境之时,最是狼狈,一步之差,难比登天,稍有不慎,走火入魔!
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叶鸢寻,终于再也无法支撑,脱力地倒在了榻上。
她脸色白得有些难堪。
风千陵上前将她扶起来,想要为她输送一些灵力,却被一只小手阻止。
他顺着那只手看到叶鸢寻的小脸上。
“怎么了?”
叶鸢寻摇了摇头。
“不必了,这么多日来都是师尊你为我护法,劳累不说,还每每为我输送灵力,这太勉强你了。”
叶鸢寻还想说,她都能看见风千陵眼睛里的红血丝了。
风千陵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这点小事,无所谓的。”
其实一点也不无所谓。
风千陵自从封印神魔井以来,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又是奔赴冥界救人,又是帮助叶鸢寻突破,就算是仙尊之姿也会有力有未逮的时候。
只是他不想让叶鸢寻担忧,所以就隐瞒不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