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走后,一时之间,大堂内寂静无声。
杀业。
修仙者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他们认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在飞升之前,哪怕不能够兼济天下,那也不能随便造杀业。
这些事情若是做了,日后都会一一报应回来的。
何况,香陌上仙对仙尊的亲传弟子都这么狠心,那对其他仙山的人呢?
一想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原本还保持着观望状态的几个仙主,顿时都对花仙主避之不及。
这种手段狠辣,罔顾人命的人,还是少些来往的好,明哲保身最重要。
“花仙主,我等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
最先起身的是惯会见风使舵的月之仙主,翡硫上仙。
跟在他后面,又有雷仙主和火仙主一同相携离开。
香陌上仙看着室内一个个离去的人,被风千陵三言两语卸去助力的火气在胸口翻腾。
虽然叶鸢寻最后的结果只是封存仙力,禁足寒梅殿,可是这流言蜚语,仍旧是甚嚣尘上,不绝于耳。
而叶鸢寻这个舆论中心的人物,则是一直在寒梅殿内呆着。
她没想到风千陵一去,带回来的竟然是要封锁她的仙力,禁足寒梅殿的消息。
“为什么?”
她问坐在正殿内的风千陵。
明明他是知道的,一切他都知道,可为什么自己还要受惩罚呢?
风千陵敛去眼底的一丝倦怠,他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如今仙界人心不定,若是再为了你的事情骤起风波,怕是不得安稳。”
他没有跟叶鸢寻解释,这是保护她的方式。
他也没办法解释,自己仙力耗尽,急需闭关,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的确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是惩罚,却也是避祸。
所以叶鸢寻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她红着一双眼睛盯着风千陵问:“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后者沉默不语。
若是叶鸢寻知道,这封仙力禁足的指令是他下的,只怕还有的闹。
可是,他没时间了。
风千陵皱起眉头正色道:“如今墨骨和花琳琅下落不明是事实,他们究竟有何遭遇还不清楚,你何不在寒梅殿消停消停,静观其变呢?”
叶鸢寻都要疯了。
她的两个好朋友相继失踪,可她却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不说花琳琅失踪得莫名其妙,原本风千陵说软禁在仙书阁的墨骨也不见了。
这难道不奇怪吗?
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想要离开寒梅殿去调查清楚事情真相,却又被风千陵的一道禁足令给拘束了起来。
她满心愤懑情绪无处发泄,只能对着风千陵吼道:“消停?明明是那些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竟然要我这个受害者消停!?你怎么变得跟那群老糊涂一个样了!”
说完,叶鸢寻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从没在风千陵面前有如此失态的行为,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师尊,我”
叶鸢寻想开口解释,想告诉他自己是气昏了头,说的气话。
不过,风千陵却面露疲色地一抬手:“罢了,好好地留在寒梅殿吧,本尊要闭关了。”
说完,他单手一挥,叶鸢寻身上一阵蓝光闪过,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身上的仙力被尽数封锁。
与上次墨骨在天启城的时候封她灵力不一样,这一次竟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当叶鸢寻再抬起头的时候,风千陵早已不见踪影。
叶鸢寻回想起他这些天偶尔会出现的疲倦神态,顿时懊悔不已。
“我,我都干了什么!师尊他为了我殚精竭虑、耗尽灵力,我却”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风千陵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闭关,都是为了要帮助她啊。不论是下冥界救她,还是为她护法,本都是极耗仙力的事情,她却忽略了这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
叶鸢寻望着空无一人的椅子,颓丧地坐在了地上。
虽然叶鸢寻被禁足,但是风千陵闭关的消息同样散播开来。
因为没有仙力,以往侍奉寒梅殿的弟子们都认为叶鸢寻不配他们伺候,所以把一切杂事全推到了她的身上。
往常,寒梅殿每日都会有两个弟子过来洒扫,打扫这里的日常卫生。
可自从风千陵闭关的那日起,这两个弟子干脆就不来了。
他们不现身,叶鸢寻只能自己动手。
擦拭每一级台阶,每一张桌子、椅子、打水浣洗衣物,生火给自己做饭。从前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护国将军大小姐,如今笨拙地在寒梅殿内忙忙碌碌。
她看着自己因为砍柴变得长满了薄茧,累累伤痕的双手,心里却有一个地方是踏实的。
她相信师尊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日后要她日日如此也没关系。
她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她也不想跟任何人说。
风千陵已经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到现在闭关情况如何还不得而知,如果她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只怕仙界的确如他所言要动荡不安了。
这日,叶鸢寻一如往常地从寒梅殿前的深井里打水上来,用作自己一天的饮用、洗漱的水。
可水还没打上来,就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传来。
“哟,这不是仙尊的亲传弟子吗?怎么在这里打水呢?”
叶鸢寻费力地放下手中的水桶,抬头一看,是子衿和鸣鸾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在寒梅殿前站着。
她不打算没事找事,只当作没听见刚刚的冷嘲热讽,转过身就往殿内走去。
可惜,子衿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她讥笑地说道:“哼,在这儿给我摆什么派头?还真拿自己当之前的叶鸢寻呢?”
叶鸢寻的脚步顿了顿,却仍旧往前走着没有回头。
“可惜啊,如今仙尊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你不过是他一个爱惹麻烦的弟子,你觉得你还能如同往日一般作威作福吗?”
她就知道,这个叶鸢寻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靠山师父,如今仙尊闭关,她又被封了仙力,此时谨小慎微只是为了做样子演戏,假惺惺的派头令她很不爽。一想到花仙主同自己说的话,子衿越发猖狂起来。
子衿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静静看着叶鸢寻的脚步停下,慢慢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
叶鸢寻挺拔地站着,毫不畏惧地看着眼前的人发问。
子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修饰得漂亮的指尖,眉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想知道?可以啊,你过来给我磕几个响头,说一句子衿师姐,我错了,我不应该抢你的风头,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你。”
叶鸢寻明白,这是子衿故意在为难羞辱她。
可只要一想到她说师尊自身难保,叶鸢寻就心乱如麻。
会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吗?
她冷着脸对子衿等人说:“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说完转身就要回寒梅殿去。
风千陵尚在,这些弟子还不敢随便进寒梅殿,也就只敢在门前嚣张。
谁料,子衿瞪了鸣鸾一眼,后者会意,立马一扬袖子,甩出点点寒星。那些挟裹着灵力的暗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悉数打在了叶鸢寻的手腕上。
叶鸢寻疼得松开了提着水桶的手,只听“咕咚”一声,水桶里的水撒满了寒梅殿前的台阶。
她心里想着,今天早起擦的台阶又白擦了,可还是认命地把水桶捡了起来,默默回到了水井前准备重新打水。
子衿看她这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更加窝火。
明明叶鸢寻都已经是落毛的凤凰了,凭什么她还一副自矜身份的模样?
这回不屑鸣鸾动手,她自己出手打断了水井上的麻绳。
此时叶鸢寻正扯着麻绳往上提水桶呢,她这么一打断,不仅水桶掉进了井里,连她也向后摔倒。
毫无灵力的叶鸢寻扑在尘土里,一双拳头捏得死紧,指尖都嵌进了掌心。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招惹来这一群人接连不断的厌恶欺压。
却听子衿冷笑道:“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发发慈悲告诉你吧,如今仙尊在仙界的口碑已经大不如前,都说他还不如花仙主杀伐决断,我劝你早点断了不该有的心思,真当自己是碟子菜呢,哼!”
她轻蔑的说完,领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离开了。
叶鸢寻眼神幽暗地趴在地上,一滴滴泪珠滚落尘埃。
“师尊,对不起”
就算她再笨,再眼盲心瞎,也知道风千陵之所以会沦落到今日的处境,都跟她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一次次地维护她,或者他还是从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万仙之尊。
可就在此刻,面对众人的欺凌和侮辱,叶鸢寻也无比思念对她温柔如水的师尊。
“师妹!你怎么倒在地上呢?”
叶鸢寻循声看过去,是凌源和落枫来了。
二人把叶鸢寻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她一身狼狈,大惊失色。
“你这是怎么了?”
凌源不解,不论仙尊如何,叶鸢寻都是他的亲传弟子,再怎么禁足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
落枫则是一直盯着她殷红的双手看。
他冷哼一声道:“还能是怎么了,定然是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眼看着师妹被罚,就跑过来趁机挑衅羞辱,着实可恨!”
看着叶鸢寻布满细碎伤痕的手,凌源沉声道:“是那些负责洒扫的弟子不负责任,师兄回去就好好整顿他们!”
“师兄!我多谢你们的好意,只是事情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要因为我再多生事端了。”
师尊已经因为她受到了牵连,她又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烦别人呢?
落枫看她摔倒在井边,想来她是要打水,便自觉走到井边想要帮她把水打满。
可谁料,他走过去就看见断了一截的麻绳在半空中晃悠。
看到此情此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分明就是刚刚有人过来,故意弄断了麻绳,让叶鸢寻摔倒在了地上。
“可恶!我倒要看看谁敢在仙尊门前如此放肆!”他本就生性嫉恶如仇,如今又见有人如此欺负叶鸢寻,更加恼恨,挽起袖子就要去找人麻烦。
叶鸢寻忙劝道:“算了!落枫师兄,如今师尊还在闭关,我不想再惹麻烦了!”
“可是他们”
落枫想说他们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凌源面色沉重地把他拉了回来。
“落枫,师妹说的没错,如今仙尊在闭关,一切自有他出关之后出来主持,切不可轻举妄动。”
说完,他又看向叶鸢寻说:“师妹,你放心,今后这些杂物你不用干了,我会派一些老实可靠的人来帮你,如今你仙力骤失,只怕不适应,还应要勤加锻炼体魄,以免影响日后修炼。”
落枫闻言,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他闷声不吭地走到井边,把掉进井里的水桶取了上来,又把绳结重新弄好,打了一桶水就放到了寒梅殿门边。
叶鸢寻心知他是想要帮助自己,心中感激,谢道:“多谢二位师兄,在这种时候还能来探望我。”
说着,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子。
多少人是等着看她笑话,她是知道的。唯有凌源和落枫二人,却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她。
落枫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日后,你有什么麻烦就找巡视路过寒梅殿门前的弟子,他们都是凌源师兄的好朋友,会帮你带话的。”
“叶鸢寻再次感谢。”
说着,她深深地福下身去。
凌源将她搀了起来说:“你好自珍重,我们不便进殿,就先走了。”
叶鸢寻站在井边,看着两位师兄离去,心中一片凄然的感觉却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掩盖。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风千陵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封锁她的灵力,并将她禁足在寒梅殿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一旦这种被人珍视保护的感觉涌上心头,叶鸢寻的思念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
她望着远方的朝阳,心中情绪翻涌。
而在另一边的花之仙山,往昔本就安静的仙书阁,如今更加显得静谧,无数尘埃在那些光浆里游弋。
凤幽站在墨骨翻窗离开的那间书房,看着窗外的空地已经很久了。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入夜,她脑子里都会浮现墨骨的离开时的模样。
他眼中的不舍,唇边的低语,包含的情谊,只有她明白。
即便墨骨真的是利用她,想要彻底离开仙界,她也不在乎。
她明白,墨骨的离开,只是迟早的问题。
只是这样突兀的离别,令人难以接受。明明那道黄符,是她主动交给他的
或许,亘古以来,先说再见的人,总是最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