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来了?”
薛良英看着推门进来的陈乐道,抬手揉了揉额头,感觉脑袋有点疼。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两人见得勤了点,他有些受不了了。
“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又来了。”陈乐道咧嘴嘿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带着章小君走了进来。
“我要去见总监,她在你这儿待一会儿。”陈乐道指了指旁边的章小君道。
章小君和薛良英也不陌生,两人见面便是笑着点了点头。
“哦,没事,章小姐,你随便坐。”薛良英赶紧笑着招呼。
“你在那儿坐着干啥,给人倒杯咖啡啊,没礼貌!!”
见薛良英坐在办公桌后磨磨蹭蹭的,陈乐道毫不客气地吐槽。
薛良英忍着飞出去给陈乐道一脚的冲动,狠狠地送了陈乐道一个白眼。
你大爷的,没看见我在收拾桌子吗!你自己去弄啊,以前也没见你把自己当客人。
和薛良英斗了两句嘴,将章小君丢在薛良英办公室,陈乐道去了总监办公室。
章小君因为顾海棠的原因,如今实在不愿待在夜未央,一见陈乐道要出门,便硬是跟着出来了。
陈乐道站在办公室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法布尔熟悉的声音。
“总监,”陈乐道推门而进。
见是陈乐道,法布尔当即一喜,立马放下手中的工作,招呼陈乐道到跟前坐下。
“是冯敬尧那边有结果了吗?”
陈乐道屁股还没坐稳,法布尔便迫不及待地问。
就在前不久,又有人想要约法布尔出去喝咖啡。
法布尔对此已经受够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喝咖啡时加糖加多了,法布尔感觉自己都胖了一圈。
见着法布尔这着急的模样,陈乐道有些讶然,看来他还是低估了法布尔身上的压力。
但凡还有缓,以法布尔的性格,他都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想和冯敬尧和解。
看着法布尔急切的模样,陈乐道对接下来要说的话,顿时更有了几分把握。
“总监,我去见了冯敬尧,很他说了你的那些条件。”见法布尔如此急切,陈乐道也是单刀直入。
“怎么样?工人什么时候才能复工?”法布尔追问。
“额”陈乐道正要说话,就在这时,门外却是突然传来敲门声。
“谁啊!”法布尔不耐的声音传了出去。
“法布尔,什么事让你火气这么大。”门外一个声音传进来的同时,门也被推开。
一个金毛白老头走了进来。
“梅纳,你怎么又来了!”
见到来人,法布尔顿时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显然,他并不是很欢迎眼前这个人的到来。
来人正是公董局的执行董事,总董梅纳。
从外面走进来的梅纳先是看了看陈乐道,轻点了下头,然后才将目光看向很不愉快的法布尔。
“我是来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搞定这次罢工的事,现在已经一个月了,如果还不能解决这事,我们”
“行了,你不用说了。”法布尔不耐地打断梅纳的话。
梅纳这些话,他都已经听烦了。
工人罢工,租界断水断电,这些事根本不归他管,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
但梅纳这个恶心人的家伙,却非要把自己也给扯进去。
冯敬尧乱搞,关他法布尔什么事!
梅纳拿冯敬尧没有办法,就来找自己,这根本就是个只知道窝里横的蠢货!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听听亨利带回来的消息吧。”
法布尔让梅纳坐下,虽然很不爽梅纳这个老黄毛,但还是解决事情重要。
而且梅纳毕竟是公董局的执行董事,权利并不在他这个警务总监之下,并且严格来说,梅纳管的事比他这个警务总监还多。
这个老黄毛,能不得罪,还是别得罪的好。
梅纳摇了摇头,左右看了看,办公桌前后一共就两把椅子,法布尔和陈乐道一人坐了一把,哪还有他的位置。
梅纳和陈乐道不是一个系统的,管不了陈乐道,因此陈乐道也没有给他让座的打算。
三人坐到沙发上,陈乐道继续对两人说刚才没说完的事。
“总监,梅纳先生,这件事可能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顺利。”陈乐道先给两人打了一针预防针。
两人闻言眉头轻轻一皱,但都没有急着说话,让陈乐道继续说下去。
见着两人这沉着的模样,陈乐道对两人另眼相看了几分。
不愧是能坐上这两个紧要位置的人,果然不是那些饭桶能比的。
如果没猜错,这两人内心应该早就急得火烧眉毛了,但现在听到他这么说还能耐住性子,也是不容易。
就连刚才还火急火燎的法布尔,此刻都是颇有耐心地听着陈乐道的讲述。
“我将总监你说的那些话跟冯敬尧都说了一遍,冯敬尧表示他可以结束现在的冲突,但他有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法布尔不禁皱眉。
他给冯敬尧的条件已经不错了,冯敬尧怎么还有条件。冯敬尧是不是太不拿自己这个警务总监当回事了,真当自己现在怕了他吗!
梅纳没说话,冯敬尧是和法布尔有恩怨。就算有条件,那也应该是向法布尔提的,跟他关系应该不大。
“冯敬尧说他可以私下写一份保证书,向你保证他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但是这份保证书不能见报,只能作为你们两人之间的私人信件,不能有其他人知道。”
“不上报?!”法布尔眉毛一翘。
“不行,上报是为了给他一个惩罚,让他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不能再犯,怎么可以不上报。
他犯了错,就得接受惩罚。
难道那些触犯了法律的罪犯,只要表示自己愿意改正,就可以不接受惩罚了吗?!
这绝对不行!”
法布尔想都不想便是斩钉截铁般地说道,一幅这事没有商量余地的模样。
见着法布尔这态度,梅纳忍不住皱眉。
“法布尔,当务之急不是惩罚谁,而是恢复租界的水电,让租界人民的生活回到正常的秩序中。”梅纳用不冷不淡的语气提醒法布尔。
法布尔闻言不满地瞪了眼梅纳,你这个老黄毛是在教我做事吗?!
凭什么该你公董局管的破烂事,你非要拉上我!
“额,总监,冯敬尧在这件事上,态度很坚决,如果不答应他这一点,他可能不会妥协的。
冯敬尧在上海滩被称为冯先生,他们这种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面子。
让他在报纸上公开承认错误,我想这可能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听到陈乐道这话,法布尔皱起了眉头。
陈乐道这话他当然清楚,可是如果只是让冯敬尧私下写一封保证书,那冯敬尧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损失。
反倒是租界,被他弄得乌烟瘴气了。
这让法布尔有点接受不了,他是要教训冯敬尧的,可是现在这事,怎么感觉好像他们反倒被冯敬尧教训拿捏了。
“只有这一个条件吗?”法布尔紧皱着眉头说道。
“另外还有一个条件。”陈乐道看了看梅纳后说道。
陈乐道内心有点感叹梅纳来得还真是时候,工人要求涨工资这些事,本就应该是公董局去管。
但如果梅纳此刻不在,那他为了说服法布尔,说不得就得自己揽下这事。
但梅纳在,那就不用自己去瞎折腾了。
梅纳被陈乐道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舒服,他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
“冯敬尧说他即使不再插手工人罢工的事,要想让工人复工,也得涨一涨工人的工资。
只要涨了工人的涨工资,那他们自己就会复工的。”
“不行,这绝对不行!”
陈乐道刚说完,反对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反对的不是法布尔,而是梅纳。
开什么玩笑,让吉米安德森那个吝啬鬼给工人涨工资,那比剥他的皮的还难。
梅纳可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揽麻烦事。
这下轮到法布尔用讽刺的目光看向梅纳了。
只听法布尔不冷不热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恢复租界的水电,让租界居民的生活回到正常的秩序中,而不是为某些人节省钱包里的钱。”
梅纳听到法布尔这不冷不热的话,差点没一口心头血喷出来。
老黄毛你什么意思!
就算省钱,那也不是省我的钱,你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在这儿挤兑谁呢!
警务总监和执行董事两人作为领事馆下面的两大官员,平时就有不少需要互相扯皮的事,此刻两人却是更加互相看不顺眼了。
“不行,如果需要涨工资才能让工人复工,那还需要冯敬尧做什么!现在就是涨不了工资,才让冯敬尧出面的!”梅纳和法布尔刚才差不多的语气说道。
同样的是那般的斩钉截铁。
“呵!”法布尔斜撇了梅纳一眼,眼带不屑。
你装鸡毛呢!
要是涨工资就能让工人复工你还会来找我?
难道吉米安德森不愿意涨工资,你这个老黄毛就没办法了?
在这唬谁呢!
你老小子还不是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揽麻烦事,还不是不愿意损坏你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
真要涨工资就能解决罢工的事,公董局还会在这等着?只怕早就强怕安德森涨工资了。
对梅纳的话,法布尔根本是一个字都懒得信。
这老黄毛太贪得无厌了,现在涨个工资就能结束这事,他居然还想掰扯掰扯。
“咳咳,”见两个大佬互相不爽的样子,陈乐道捂着嘴干咳了两声。
两人目光顿时落到陈乐道身上。
难道冯敬尧还有什么条件?
当然不是了。
见两人目光落回了自己身上,陈乐道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梅纳先生,我们如果不答应冯敬尧的条件,那即使涨了工资,只怕冯敬尧也是有其他手段能让工人继续罢工的。
要想靠涨工资来解决这事,首先还得总监答应冯敬尧的条件,这样冯敬尧才不会继续插手罢工的事。
否者即使给工人涨工资,罢工这事只怕也解决不了。”
法布尔听到陈乐道这话嘴角顿时露出笑容,心中满意至极。
听到没有,要想靠涨工资解决这事,你还得求老夫呢!
法布尔嘴角轻轻翘起,梅纳却是嘴角抽搐了几下。
梅纳不去看法布尔,他对陈乐道不甘地问道:
“难道必须要给工人涨工资,才能让他们复工吗?”
陈乐道闻言叹了口气,轻摇着头。
“梅纳先生,不知道你了解安德森先生工厂里那些工人的工资水平吗?
如今上海的物价涨得很快,但那些工人的工资已经很久没有涨过了,他们现在的工资,远低于正常的工资水平。
不给他们涨工资,这事是解决不了的。”
陈乐道表面上似乎在替梅纳发着愁,但内心却是笑得厉害。
冯老头这次的事干得还真有点漂亮,虽然冯敬尧的出发点是为了他自己,但结果却是能帮那些工人顺带着涨一波工资。
出发点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冯敬尧这次,可算是干了一件人事,关键是他自己还屁损失没有。
干得漂亮。
梅纳听完陈乐道的话忍不住陷入了沉吟。
道理他都明白,但如果可以不涨工资就能解决这事,那他就不用去强迫安德森涨工资了啊。
如果能做个好人,那又何必去做个恶人呢!
至于做工人们眼中的好人,梅纳却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事。
梅纳心中纵然再是不愿,但眼见除此便再无其他办法,他似乎也只能去做那个恶人了。
沉思一阵,梅纳心中有些无奈,但脸上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做个恶人就做个恶人吧,总比丢了自己执行董事的位置好。
罢工多持续一天,他的执行董事位置就越危险一分。
“那就这样吧,这些工人的利益也应该得到保护。之前不知道他们的工资水平竟然如此低下,但现在知道了,那就必须得管管。”梅纳意正言辞地说道。
法布尔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呢!
梅纳看着法布尔,他答应下来给工人涨工资的事,反正涨工资也不是花他的钱,他郁闷一下也就好了。
现在,就得看看法布尔的态度了。
见梅纳看向自己,法布尔刚刚痛快了几分的心情又变得阴霾几分。
他当然不想同意冯敬尧不登报的条件。
但这事似乎没转圜的余地。
他今天要不答应下来,梅纳不知道会怎么样向其他人编排他呢!
想通这些,法布尔皱着眉头,忍着心中的别扭,勉强点了点头。
租界确实停水停电太久了,虽然这事严格说来责任追究不到他身上,但他也确实不想让水电继续这样停下去了。
法布尔终究还是比梅纳有点人性的。
公董局那些人,都只是从租界里有名望的法籍市民中选出来的,当然,现在里面已经不止有法籍市民。
但不管是什么籍的人,说白了其实也都只是些有名望的商人。
若非如此,当初冯敬尧也不可能图谋其中一个华董的位置。
只要是商人,就难免逐利。
法布尔和公董局的商人有着本质区别,虽然水电这些东西不归警务处,但他也不想见租界居民继续过着那样没水没电的日子。
说白了,法布尔这个警务总监,还是比公董局那些商人有点人性的。
公董局的商人眼中利更重要,而法布尔眼中,还有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