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青儿认识在场大多数人,这是她、或者说这是宫里面大多数人的基本素养。
平时多认识几个人,说不定紧要关头能为你说两句话,或者是通风报信露个底救你一命。
那种清水莲花一样的傻白甜,在宫里是活不长的。
她在陈谓然旁边小声指点,告诉他这是某某人。
另一边,皇帝过来了,原本吵的有气无力的妃嫔们明显斗志昂扬起来了,一个个都开始整花活。
抹泪的抹泪,哀嚎的哀嚎,就等着皇帝下场拉谁的偏架。
湘苑里虽然像青儿说的那样,多种了些草木,但如今是秋季,只有一从黄菊还开着,其余皆是枯枝败叶,十分凄清。至于那些走兽飞禽更是一只没见到,大概是被这里的人吓跑了。
陈谓然倒觉得这里景色很冷清静谧,合他的审美。
只不过,这里面还站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妃子,多少有些煞风景。
皇帝面沉似水:“这里是什么地方!太祖皇帝遗训,湘苑不得喧哗!你们要闹,给朕回各自寝宫去闹。”
宁贵妃率先发难:“圣上,您要给臣妾做主啊,妾身只是一个人在这里赏菊,不料孔才人和朱美人两个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臣妾看见她们,正想打个招呼,她们...她们竟然想把臣妾推下湖去,要不是宫女听见声音进来救臣妾,臣妾,只怕是见不到圣上了!”
“圣上明鉴!别听她瞎说,”两个妃子急了,跪在地上说道:“臣妾见到宁贵妃在这里一个人写什么东西,只是想凑过去看看,宁贵妃就叫起来,自己跳进水里去了。”
“真会胡说八道。”宁贵妃冷笑,她走近两人一步:“本宫若是什么傻子痴子,也就任你们栽赃了,可本宫一不傻二不痴,自己往湖里跳干嘛?”
“你!”两个妃子反正是气的发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她们三表情都不像作假,除了她们三是本次主角以外,其他几个妃子看来都是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恨不得最受宠的她们三全被皇帝打入冷宫。
“慢着。”即使是楚帝这样终日处理繁琐奏折的人,面对女人间的是非也是头疼起来,他指了指宁贵妃,冷声道:“你写了什么?”
“圣上,臣妾明明什么都没写啊!”宁贵妃楚楚可怜,一脸无辜和疑惑,像是在说,人家撒子都莫做你不要听那些呆逼的骗哦。
陈谓然听了,眼神刚好看到远处石几上的东西,不由偷偷一乐。
楚帝感觉头更疼了,他冷冷问道:“那石几上的纸笔,是朕送给你的吧。”
宁贵妃一愣,樱口微张,完全是一副准备上场比赛却发现已经出局的无能败犬模样。
“臣妾只是写一封家信......”宁贵妃交代道。
“书信何在?”楚帝立刻说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贵妃今天不大对劲。
一旁跪着的孔才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水浸的半湿的绢布,双手呈给太监,再由太监转递给楚帝。
经过宁贵妃身旁时,她偷偷瞥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字没有被水完全糊掉,不由脸色苍白起来,一颗心坠到谷底。
“好!好!好!”楚帝只是看到上面模糊不清的十几个字,就已经怒不可遏,上面分明写着:
“...日,沈..与...五人深夜入宫...报甄都...谋魏...联系...”
楚帝立刻想起前几天自己秘召几个心腹大臣入宫谈事,而甄都正是魏国的都城,这关系到他的部分谋划!
要是这封书信传出去,有心人立刻就能有所准备,他准备了几年的谋划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打下万年狱,务必问出她在宫里的同谋,还有她要把信交给谁。”楚帝手里紧紧捏着信,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不是暴君,自他登基以来,还是头一遭把妃子下狱,正所谓得位不正者必求其名,他继位数年,没有多少大动作,即使是朝中有很多心向太子的大臣,他也没有立刻清洗,而是任人唯贤,好不容易拉起了一套自己的班底,就这样也还是尽量保存那些大臣。
朝野的讽刺,大臣的质疑,周边列国的嘲讽,他忍了数年,而今正是他带着楚国争霸天下的时候,这些人还敢跳出来!
半晌后,楚帝带着陈谓然重新回到北宫的御书房,挥散了太监和侍从。
“坐。”
楚帝指了指一个绣墩,陈谓然立刻老老实实坐过去,脸上露出一分他私下里精心设计过的无害笑容。
“这几个月,在万年狱里吃了不少苦头吧?”
陈谓然立刻收起笑容,肃然道:“臣有罪,理应受罚。”
他说完,等着楚帝接话,然后自己继续糊弄敷衍了事,不料楚帝又直直的盯着他,两人又大眼瞪小眼一阵,楚帝才慢慢说道:
“这些日子,朕的事着实多了些,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你,这是朕的不对,你兄长预谋不轨,朕只能力保你们二人活下来,至于你们府上的人,只能全部清理一遍,要不然,朕没法对那些大臣交代,也没法震慑那些宵小。”
这是在哄侄子?陈谓然心里疑惑,他见都没见过王府里那些人,只是听别人说他们都被眼前这个皇帝或是杀头或是流放了。
“朕听说了,你府上缺少人手,刚才跟在你身边的是太后的宫女吧?朕先送你了,过些日子,朕会帮你找一门合适的亲事,再从宫里调些人去你府上,你要是看中了什么人,直接带回王府也行。”
???
片刻后。
陈谓然站在宫门处,呆呆愣愣的心想这他娘的皇帝人不坏啊,还挺会来事的。
旁边站着有些惶恐的青儿,她身上带着个小包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宫女离宫的相关手续,楚帝直接让自己的贴身太监去办了,陈谓然现在就能带着青儿回王府了。
唉。
他摇摇头,在王府这半个月都习惯了早晚跟二十个糙汉子打交道,乍得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青儿......
嘿,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照例是个太监带他回到午门处,都侯再次验明身份,才把马车和老苏放出来。
“哎呦,您这是......见过这位姑娘,您叫我老苏就好。”老苏再次发挥察言观色的狗腿子本事,虽然青儿去了宫装换了常服,但宫里出来的漂亮小姑娘还能是什么人?
诶,看来天子是没准备对王府再做什么啊...
老苏心想王府的铁饭碗是保住了,乐滋滋的赶起车来。
“青儿姐姐饿了吗?”车厢里很安静,陈谓然看出来这姑娘也是个内向的性子,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找话题聊。
青儿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但很快又消失:“王爷叫婢子青儿就行了,婢子不饿。”
“哦。”
又闷了一会,青儿小声开口说道:“王爷,是您向圣上讨要婢子的吗?”
“啊?”陈谓然一愣,刚想老老实实回答个不是,忽然看见青儿的大眼睛正好奇的盯着他,竟然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青儿脸一红,喃喃道:“青儿很没用的,什么都不会,在宫里经常被太后责罚......”
“诶,别这么说自己嘛。”陈谓然劝慰道,看着青儿瞪大的眼睛,他问道:“你会吃饭、睡觉、听曲吗?”
青儿点点头。
“很好,”陈谓然立刻鼓掌:“那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王府成员了。”
青儿嘴角歪了歪,有些忍不住想笑的样子。
陈谓然有时候是讨人厌的狗脾性,看青儿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直接伸出手,揪着青儿嫩豆腐似的脸蛋向两边一扯:“想笑就笑嘛!”
“王爷,疼......”青儿不敢还手,疼的小声喊道。
王爷你搞这些?!这还是外面啊!
车厢外的老苏听见声音,心里有些吃惊,本来还百无聊赖赶着车,这时心想王爷你搞这出我可就不困了啊。
车厢里陈谓然才放开手,小宫女委委屈屈的揉着腮帮子不敢说话,但这么一打闹,彼此气氛倒是缓和了很多,到了下车时,她已经是好奇的抬头打量王府了。
老苏偷偷闻了闻车厢里的味道,遗憾的走开了,吩咐手下人把马车安置好,唤来王府里所有侍卫站在陈谓然和青儿前面。
“这是新来府里的贵人青姑娘,以后见了得喊声大姑娘,不准无礼......”老苏扯着嗓子,很是尽心尽力。
“诶对了老苏,这王府里的钱粮有人管吗?”陈谓然忽然想起一件事。
“没有。”老苏摇摇头,又补充道:“反正您要钱的话,小人都是亲自去库房里取,库房的钥匙小人也日夜带在身上,小人也不知道账簿怎么写,只能每次您要用多少就找张纸写下来。”
他嘴上说的很坦诚,但前几月里实则还是捞了一点,前几个月王爷还关在大牢里,就他们几个侍卫被留下看守一大座空荡荡的王府,没点心思那是假的,半夜撬了锁拿点也正常。
刑部查封了不少东西,财物都是有大概数目的,大的肯定不敢,也就是几钱几两这种小头稍微摸一点,也是给手下兄弟们凑钱买酒进了肚子做了一泡黄汤。
等王爷放出来,刑部把部分钥匙交还到王府,老苏作为王府目前除了王爷权势第二大的二把手,这时候就更不敢摸了,大家都知道钥匙在你这,少了东西肯定跟你有关系。
天可怜见,老苏这半个月除了陪王爷出去,剩下时候只能守在那几间比较重要的屋子外面翻着无聊的话本。
“那以后就让青儿来管吧,你会识数写字吗?”最后一句话是问青儿的,青儿小声说道:“宫里学过一点,但也不会记账簿。”
“那待会上我屋里去,我教你怎么记账。”陈谓然很自然的说了一句,青儿的脸腾的红了,也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叫老高赶紧开饭,宫里什么吃的都没有,饿死我了。”陈谓然挥挥手,老苏赶紧窜后厨去了,不多时端着两盘糕点走出来。
“王爷,您和青姑娘先垫垫肚子。”
“王爷,外面有人递来帖子。”说话间,看门的侍卫跑进来,手里有一封请帖。
陈谓然抽出来看了看,疑惑道:“动雨楼请我明日未时去赴宴?”
“动雨楼是什么地方?”他随手把请帖扔在桌上,自顾自吃着糕点,顺带嘲笑青儿吃东西像松鼠。
“动雨楼您不是最喜欢去嘛,就是上次那个地方,您还在里面听李姑娘唱曲儿呢。”老苏双手接过陈谓然递给他的一块糕点,得意起来,嘴里什么都往外说。
青儿听了,咀嚼糕点的动作慢了下来,吃完一块就不吃了,呆呆的抱着自己的小包裹。
陈谓然好像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站起来拍拍青儿:“吃饱了?我们去后厨找点水喝,再去看看你住哪。”
哟,王爷走了,那剩下的点心全是我的了,老苏心里一乐。
走到门口,陈谓然忽然回过头来:
“老苏啊。”
“嗯?”
“你那些手下看门看的也累了,你去替他们站会儿。”
“哦......”
半路上,青儿忽然不好意思说道:“王爷,其实在宫里离开前,婢子是见过了太后娘娘的。”
“哦。”陈谓然点点头。
“她的意思是,”青儿脸红的能滴出血:“让婢子做您的贴身侍女。”
“啥叫贴身侍女?”陈谓然立刻明白了,但嘴上仍问道。
“就是......”青儿再也不肯说了。
陈谓然暗骂万恶的封建制度,另一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子,笑道:“咱们去要水喝。”
动雨楼。
这里一早张灯结彩,已经提前为明日的中元节灯会做了不少准备,像这样的地方在京城十二坊到处都是,大家各自铆足劲,擅长做灯的就合起来开灯会,能歌善舞的就组织到一起搞个小竞赛,由京城某某官员某某公子赞助几个花魁娘子出来。
节日嘛,玩嘛。
重要的是玩出花活,玩出花样,让大家以后记住你,今天的银子就算没白花。
当然,这里面少不得文人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