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季渐深,天气也越来越暖和,安龙城只是坐在马上跑了一会,便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但他却不敢脱下身上的轻甲。
几天前,他刚放走了一座苗寨里的奴隶,随即就被寨子里的人发现,那些人冲上来想要凭借人数抓住他,可安龙城只是拔出剑挥了几下,当场就劈伤了好几个人,因此那些苗人便不敢再靠近过来。
正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只来得及听见几声弓弦松开的崩崩声,紧接着,十几支箭就破空而来。
安龙城挥剑格挡,最后还是一个不慎,在逃跑额时候,背部中了两箭。
所幸身上穿着轻甲,苗人的箭头大多是粗铁打造,穿透力不强,安龙城也就没有受伤,但是此后看到成群结队的苗人时,便不敢再去直接露面了。
在苗地走的越远,他就越憎恶苗人。
他们虽然也像楚人一样有家庭,有社会,有正常的人际关系。
但是每当面对的是外族人的时候,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将外族人变成自己的奴隶。
奴隶能拿来做什么?
干活、蹂躏、发泄、甚至就像牛羊一样被拿去作为祭祀神的贡品。
安龙城在亲眼目睹过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一群苗人拿着石刀活生生宰杀剖皮解肉的时候,他跪在树后面呕了半天,然后拔出剑,杀光了那个村里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深入苗地。
自己杀的人,虽然有许多是罪有应得,但是,更有无辜的人在侧,却也被他杀个一干二净。
往日替楚帝去杀人,目标是贪官,是奸细,是国之蛀虫,不杀,就是留着他们祸害百姓。
每个人的罪状都被标明,每个人都死的明明白白,自己也杀的毫无愧疚。
是的,他能手刃贪官污吏,也能沙场纵横千里,但真的去杀了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时,却是越杀越难受,到了最后,甚至有作呕的感觉。
安龙城是安家如今的孙子辈的领头人物。(这人我之前是不是写他是孙子来着?)
他从五岁开始习文,到了十二岁,骨骼稍微强壮一些,安家族长替他找来名师,传授他内功心法,安龙城资质过人,文武修行都是突飞猛进,就在他十六岁那年,终于被楚帝注意到。
一个自小就天资过人,如今也是成就不俗的少年,自然也是极傲气的,楚帝和他谈话,从天下形式入手,以黎民苍生为谈资,不是将他作为一个少年来看待,而是做到了一位长辈的尊敬。
安龙城本性并不坏,甚至相对于其他的世家子弟来说,他善良的有些可笑和愚蠢。
自从那次谈话后,安龙城看清了自己身后世家的罪恶,但对他来说,却也是安家将他抚养成人,自己的一身本事,都是家族赐予的。
所以,他答应楚帝,此后替他去做事,去杀人,但绝对不会去做有损于自己家族的事情。
数年替楚帝执掌生杀,让安龙城看到了无法无天的狂徒,也看到了无数慷慨赴义的豪杰,但他却始终坚守本心,世事如尘土,却永远不能掩盖他内心的无暇。
正因为如此,他的武学修为也一路水到渠成,最后在晋升到宗师的时候,更是没有遇到任何心魔。
在这个世界上,武者的修行在宗师境界之前,只有先天和后天的差距。
所谓先天,就是一个人的资质、根骨、聪慧程度,这三样不行,哪怕你再拼命,武学修为也只会提升到你的上限水准。
而后天,则是指钱财、功法、药物等等外物,后面这些,则是可以弥补先天的不足。
安家乃是楚国一大世家,安龙城,本身资质又高,所以唯一要解决的,反而是晋升到宗师要面临的心魔。
在心魔一关中,人在一生中的憾事、愧疚、甚至是恐惧等负面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
在大约几十年前,曾有一名高手专门研究过心魔。
他最后说道:武者在修行的时候,要借助心法和外功一起锻炼,外界的真气因此也就被纳入人体的经脉中,化作精纯的内力,最后在使用的时候,达到一定层次的武者又可以外放内力,将其转化为真气。
在这个过程中,人体的经脉相当于在反复胀缩,平时是感受不到的,但在晋升到宗师的时候,人体会大量纳入真气,然后将其源源不断的置入自己的丹田之中,化为所谓的宗师内力。
而这个过程中,经脉的迅速膨胀和缩小会直接影响到人的大脑某个部分,产生某种痛感,引起人的情绪变化。
那个人名叫平千潮,被后人称作是天下第一杀人魔,江湖正道无不咬牙切齿,急欲得而诛之。
因为平千潮虽然对许多武学都极有贡献,但那是因为他为了研究各种武学对武者的影响,而直接去抓来那些修行不同功法的武者,将他们活生生解剖开来,几十年来,他有多少发现,就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里。
残酷的令人发指。
最后,此人销声匿迹,想来也是死在了别人的手里。
而安龙城,几乎就是千年以来第一个毫无心魔的宗师,若是被那位平千潮注意到,必然也会被抓去解剖一番。
正所谓老实人一旦犯倔没人能劝的过来,安龙城此刻正是这样,他看到那些苗人在作恶,便忍不住去杀人,但杀完后,却又意识到他们都是人,自己随意杀戮,却是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一时烦恼,竟然是心魔陡增,他感觉浑身燥热,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逆转体内的功法。
就在这时,前面又出现了几名苗人,看装扮,是出来打猎的,但安龙城此刻已经意识模糊,脑子里只是在不停琢磨着楚人和苗人几个字。
那些猎人忽然看到他这么一个楚人,却并没有发起攻击,他们正在小声交流的时候,安龙城忽然吼了一声,浑身的宗师内力迅速逆转,他一边冲向那些猎人,身上的护体罡气也在不停的崩溃,紧接着便是七窍流血,看上去极其恐怖。
那些苗人吓得四散奔逃,但却被已经陷入癫狂的安龙城追杀,一个个直接砍杀。
树林里倒下几具尸体,战马载着安龙城一路狂奔,他感觉浑身的经脉都在疯狂抽动,最后看到的是,仿佛是一座苗人的木楼。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嘴唇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紧接着,就倒进来一口清凉的水,他感觉浑身都难以动弹,只好被动的慢慢喝着。
过了一会,那个给他喂水的人拿开了杯子,似乎是走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龙城再次悠悠醒来,他这次感觉自己身上似乎好了一些,不由试着去运动体内的宗师真气,可这一动,却又是痛的闷哼一声。
旁边立刻响起一声动静,一只冰凉的手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即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
是苗话......
安龙城压根听不懂,他只好哼两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阿草,那个人好些了没有?”
苗人姑娘回过头去,自己的母亲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点简单的粮食,可脸上的悲戚,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
“阿母,你又哭了哦。”
她走过去接过食物,然后又轻轻的抹去母亲脸上的眼泪,将她搂住小声说道:“阿爸不在了,以后有我照顾你咧,不要难过......”
“你几个叔叔还在外面搜捕那个天杀的畜生,我得劝他们赶紧回来,你爹带着那么几个汉子都被那人杀了,他们去又有什么用啊......”
女子尽力安慰痛哭的母亲,旁边躺着的安龙城,心里却狠狠一痛。
自己造的是什么孽!
母亲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她说道:“听你叔公说,楚人的大军又绕进来了,前些日子,离咱们这三十里外的一个寨子被杀的鸡犬不留,这些天安葬过你阿爸和几个叔叔,就赶紧去山里躲一躲,囡囡啊,咱娘俩以后可怎么办啊...”
楚人的大军......
安龙城心想,自己能不能去劝那支大军的主将,让他停止......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嘲笑自己。
你现在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谁会拿你当回事?
就算不是,凭什么那个主将就要听你的话?
那个母亲很快又离开了,少女又重新坐在安龙城的旁边,将食物一点点的喂到他的嘴里,动作很轻柔,却并没有说什么话。
她现在一定是伤心极了吧。
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可能是被我杀掉的,她还会这样吗?
安龙城此刻觉得自己又既懦弱,又无耻。
想要死还不简单,把舌头伸到牙齿中间,再狠狠咬下去,就此离开人世,却又让他有些不甘心......
这点不甘心,这点矛盾,便是他的心魔。
只要心魔还在,他就极难驾驭住自己体内的内力。
又过了数天后,他终于能站起来,甚至能动用一成宗师内力了。
一直照顾自己的那个苗人少女,自己还是不大听得懂她的话,最多只能理解一点意思,只是每次看到那张脸时,总会不由自主的愣怔一下。
她并不是国色天香的美女,只是一个长相有些清秀的少女,但她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温柔的气质,却是安龙城从未见过的。
他越看越喜欢,可越看,也就越内疚。
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你杀了她的父亲!
外面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安龙城顿时看向门口,他不由想象着那个少女会带来什么食物,脸上竟然带上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
“楚人打过来了!”
......
“将军,前面发现一座苗人的村寨!”
安蛟连冷冷注视着前方,耳边不断响起探马侦骑的汇报之声,一条条信息在他的脑海中不断被分析,接着,形成了他的计划。
“冯敢!”
“属下在!”
一名步卒校官应声出列。
“带着你的本部人马,包围住前面的村子,男女老少,一个不留,结束之后立刻开始焚烧,动作要快!”
“喏!”
看着离开的数百步卒,安蛟连下了战马,不动声色地活动一下被马背颠麻的屁股,接着对聚在周围的校官们吼道:“都看着本将军做什么?分出一半人手警戒,剩下的人去埋锅做饭!这还要我教你们吗?”
凉王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他原来的精锐,又补充进去不少他从凉郡带出来的兵马,虽然也能算得上是精锐,但一时适应不了安蛟连的节奏。
安蛟连总还是感觉用的不得劲,现在连带着看这些人都有些不顺眼,一时间也就多了许多呵斥。
他接到了凉王的命令,便带着五六万大军一路晓行夜宿,不分昼夜地急行军,最后不得不在凉郡地界停下脚步修整了两天。
这两天,安蛟连仗着兵精粮足,只往周围派出了很少的侦骑,让大部队有更多休息的时间。
就是这修整的时候,他竟然和移动的苗人大军擦肩而过,等到了苗地,凉王的信使赶了过来,陈谓然在信里也没有呵斥他,只是将他这错过的后果一一列出,然后告诉安蛟连,那伙苗人大军因为没有受到阻拦,一路长驱直入,现在已经流窜进入长郡了,一路上受到他们侵害的百姓数不胜数。
正因为如此,安蛟连才会觉得无地自容。
诚然,凉王只是让他带兵去苗地骚扰。
但是大将领兵在外,随机应变是基本的素养,你去跟凉王争辩的再多,说这不是自己的职责,那又有什么意义?
死掉的百姓还是死了。
所以他在进入苗地之后,才会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楚军一路进入,便是一路的尸山血海。
苗地几乎变成赤地千里,幸存下来的苗人,要么是往苗地深处逃去,要么则是彻底离开自己的家园,逃往了魏地。
“楚人来了!”
那个苗人少女拉起安龙城的手,一路拽着他跑下木楼,母亲已经跟着其他族人逃离,她还想让自己跟着一起离开,可是,自己却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此刻,看着周围已经完全被楚军包围,少女心里的惊恐这才表现了出来,拉着安龙城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安龙城沉默的看了一会周围,又看了看少女,瞥见自己的剑被挂在旁边的墙上,正要去拿,那个少女却忽然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