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
安平生左手按着剑柄,站在皇城正殿的前面不言不语,但经过的人看到他的样子,各个噤如寒蝉,加快脚步从他面前溜开,唯恐被抓住问话。
一个倒霉蛋第二次从安平生面前经过时,只听得后面响起淡淡一声站住,吓得想赶紧转过身跪下,可惜慌乱之间,脑子不做主,整个人先是背对着安平生跪下,然后才在地上爬着转过身来,对着安平生不断磕头。
“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
“......”
安平生看了一阵无语,他想不明白这种奇葩的家伙家伙为什么也会被招为他的手下,气的上前又踹了那人一脚。
“我问你找没找到人!”
“没有...没......”
安平生仰天长叹,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浑身抖得更激烈了,果然,在下一刻,安平生便冷冷说道:“拖出去打。”
“是!”
看着周围一干人都跪在身前,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安平生心里虽然有火,但哪里不明白他们是确实找不到人。
可是偌大一座皇城,就那么几处地方,他们两人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安平生脸上看似又变得古井无波,实则内心已经越来越焦急。
他麾下的大军仍忠实的扼守在京城各处,各个军官还以为安平生在准备接下来的计划,殊不知,安平生的计划里已经出现了最严重的一处断环。
准备立为新帝的二皇子不见了!
楚国毕竟不是魏国,百姓还没有对皇室失去信心,更何况世家被先后覆灭,安家纵然成为了仅存的世家,但同样也没有了与其呼应的盟友。
而且,如今民间对于安家也并不感冒,甚至对其有些反感,这也得益于陈谓然在暗中的推波助澜。
民间各处本就乐于传播所谓权贵人物的那些“野史文章”,安平生和安家在那些野史中,更是被直接宣扬的变了个模样,各种爬灰荒唐之事被人们津津乐道,哪还能对安家有好印象。
简而言之,就是安家想效仿魏国的秦家建立北安国,此刻也绝无成功的可能性。
安平生目前还不知道安家的名声江河日下,但他此刻也觉得,安家现在的底蕴并不充足,想要自立为帝,恐怕还得花上几年功夫。
千百念头从心中滑过,安平生忽的想起来什么,对着身边的人问道:“太皇太后的宫里,你们有没有搜过?”
“报!”
“报!”
一名骑兵闯过宫门,沿路神色慌张的喊道:“敌军已经开始攻打十二坊,敌人进军了!”
说是敌人,大家可都明白,那是天子的兵马。
除去那些完全忠于安家的军队以外,其他的普通士卒,现在才清楚的知道,原来大将军是准备对天子下手了。
那可是楚国的天子!
就拿之前的城防军来说,他们固然不愿意对自己的街坊邻居动手,可也没人觉得面对上皇帝自己就能下手了。
先帝在的时候,在国内也是天天宣扬忠君爱国道理的。
世家们自然对这四个字不屑一顾,但百姓们只会看到,先帝是切切实实给足了他们利益,而对他们的要求,仅仅是忠君爱国。
大将军想要造反,那他身后的安家呢,是不是就准备夺过陈氏的地位,甚至是...僭越称帝?
在军官们的弹压下,士卒们才不敢把愤怒和不满的情绪表现出来,但人心浮动的迹象,已经是越来越明显了。
而安平生依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依旧在急切地寻找二皇子,想要快刀斩乱麻,通过拥立新帝来解决一切事情。
但安平生错误的区分了主次关系:
不管做什么事,他都先应该把幼帝掌握在手里,或者是果断一些,先让手下大军开始强攻幼帝麾下的军队,至少要缠住他,让他暂时没办法逃出京城。
所以现在明面上,安平生麾下大军兵锋正盛,势头咄咄逼人,扼守着京城,掌握绝对优势。
但幼帝现在又何尝不是自由之身,他只要敢再狠一些,直接放弃皇城,逃往外地的途中传令楚国各地发兵勤王,别的人不说,凉王陈谓然是肯定要借着这个名头出兵的。
但唯一的问题,似乎就是幼帝还执拗地不肯放弃这里,总想着要跟安家斗一斗。
他手下不是没有人能看出这一点,比如那个洪将军,他很快就想到,让皇帝先避开京城的危险,去外地避避风头,期间还能用勤王诏的名义聚拢更多的军队。
但,他作为一个臣子,现在的情况又不是完全处于绝境,他怎么敢劝皇帝主动放弃京城逃往外地呢?
别的不说,以后皇帝觉得自己没用了的时候,只要轻飘飘说一句,某人曾劝朕于敌阵前逃跑,不知是何居心。
那自己还不得乖乖送上全家性命?
这也算是一个死局,关键在于幼帝这脑子能不能自己反应过来。
“圣上,我军仅仅有一万多人,原本抵挡安家的兵马就已经人手不够,您这,是不是太冒进了......”
洪将军小心翼翼地劝道。
“朕知道安家要做什么了,现在是不冒进,也只能冒进了......”幼帝痛苦的闭上眼,而后又缓缓睁开,眼睛眯起,看起来有几分残酷的意味。
“安家,想拥立朕的弟弟。”
他轻轻一句话,洪将军一听即便醒悟,惊讶道:“可是,百姓不会承认的......”
“他们会的,反正,他们要的只是陈家的皇帝。”
幼帝阴沉道:“而且,军队也会的,他们要的也只是一个姓陈的皇帝。”
“如今,百姓自发替朕死战,将士主动效忠于朕,岂是因为朕做出了什么值得让他们忠心跟随的事情么......”他叹息道:“只是因为,朕现在姓陈,是大楚的第六代天子。”
“安家势大,安平生更是坐拥虎狼之师二十余万人,其中大部分不是伐魏的悍卒,便是世家联军中残存的精锐,可谓百战雄师。”
“除了如今的凉王,朕觉得楚国已经没有人能够抵挡他们了,就连朕,也不行。”
洪将军在旁边默不作声,心里吃惊于幼帝的见识,也暗自对凉王提起了几分好奇。
毕竟刚才的短暂见面中,先帝麾下的那些名将,可全都跟在他的身后呢......
幼帝说完这句,便再次沉默下来,他心里还有许多东西想说,但洪将军这个人却并不适合听了。
“将军,去问问大军已经前进到哪里了。”幼帝收起心里的杂念,吩咐道:“若是前进到京城中层十二坊处,安家兵马还没有主动交战,我军便可收缩防线,回撤到京城外层。”
“圣上,这又是为何?”
洪将军以往能征善战,本身也是个善于动脑子的将领,可他真没看明白,幼帝这番把军队调来调去是要做什么。
消遣士卒么?
“你去做就好了。”
幼帝冷冷看了他一眼,看着洪将军还是一脸犹豫没有动身,便压住心里的不满,缓缓解释道:“如今安家解决局面的方法有二,一是自己称帝,二是扶植朕的弟弟为帝。
如今我军前压,安平生若是督促士卒迎战,证明他现在还没有成功,看朕主动进攻,便也就顺手拖延时间,也乐于消耗我军的实力。
可若是他的事情现在进展顺利,现在一定是不停往后收缩,然后等着给朕的军队雷霆一击。”
......
“敌军过了十二坊?”
安平生立刻皱着眉头说道:“这还要老夫教你们不成,他一万人马尚且敢主动进攻,你们这些人难道还不敢防守?”
“传老夫号令,扼守京城中层区域,不准放进一个人来,通晓城中百姓,这几天不准出门,若是被误伤,老夫是绝不会管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既然现在找不到二皇子,就先拿这个愚蠢的小皇帝来泻火好了。
“派人去外面继续召集军队,堵住皇帝的退路,他不是想守住城门吗,那我就让他困死在那儿!”
安平生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往皇城后宫走去。
清平宫。
赵贵妃的住处,如今人去屋空,安平生到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太监谦卑地跪在地上。
“你是谁?”
“回大将军的话,奴才名叫胡泽。”
“你的主子呢?”
“主子去她想去的地方了,临走之前,吩咐奴才看守好清平宫。”
胡泽那略显阴柔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然也不卑不亢,颇有气概。
安平生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你一个狗奴才阴阳人,哪来的狗胆跟老夫这么说话?老夫今天先替你的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来人!”他喊了一声:“问问他主子去了什么地方,问一句不说,就剜掉他一根手指头上的指甲。”
片刻后,胡泽被几个虎背熊腰的士卒强行拖起来,一人抓住他的右手,冷冷道:“说出赵贵妃和二皇子的下落。”
“呸!”
胡泽轻蔑地吐了口口水。
下一刻,那人毫不手软,直接拿出一把短剑,先是在胡泽面前挥了挥,然后狠狠下手。
“啊......”
清平宫内,很快响起了凄惨的哀嚎,胡泽满手鲜血淋漓,口中惨叫不绝,整个人委顿在地上,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哈哈哈,大将军,您看这个阉人,已经疼尿了!”
抓住他的那些士卒闻到一股味道,低头一看,胡泽裆下已经溢出一片潮湿,不由大肆嘲笑起来。
安平生走上前,止住士卒的下一步行动,对着胡泽轻声道:“汝一个阉人也想逞英雄么?古往今来,老夫可从没见过没卵子的英雄,汝能做到这种地步,老夫算是钦佩你的忠心,但你若是现在肯说,老夫承诺,以后你就是宫中的掌印大太监。”
“我...不说。”
胡泽两眼无神,嘴角嗫嚅了一下,缓缓说出几个字。
语气既痛苦,又坚决,
“问一句,若是不说,就砍掉他一根指头,记住,要先砍上半截指头,留着下半截,继续审问。”安平生残酷的笑了起来:“老夫征战南北,见过无数英雄好汉,你一个阉人,装什么硬骨头?”
“说出赵贵妃和二皇子的下落,饶你一命。”
“我...不说。”
“老夫改主意了,”安平生不耐烦道:“先砍掉他十根手指的上半截,若是不说,直接砍掉另外下半截。”
“若还是不说,就剁手剁脚。”
安平生带着侍卫迅速离去,身后的清平宫内,尽是胡泽的惨叫声。
宫门上的朱漆已是斑驳,一捧枯枝从宫墙内斜斜伸出,地上有几处积水,水面上留着春末飞絮的一点遗骸。
满目便是凄清萧瑟景象,安平生带着一众杀气腾腾的士卒走来,让此地又更染上了几分肃杀气息。
宫内一个老妇人孤独的坐着,旁边是一盏已经凉掉的茶,宫女走上来想要替她换掉,老妇人挥挥手,让宫女离开。
若是陈谓然在这里,倒是能认出,那个宫女,赫然便是小青。
此刻她又站在太后这里,显然令人有些玩味,再细细追寻下去,未必不能发现她和那次刺杀的关系。
但安平生眼里,只是安太后在煞有介事地装样子。
安太后,差不多也是比他高一辈的人,无论是地位还是辈分,都让此刻的安平生不得不低下头,带上一点半真半假的恭敬。
“大将军,你来哀家这里做什么?”她冷淡的问道。
“太后想来已经知道现在的事情了。”
安平生毫不顾忌的问道:“请太皇太后告知,赵贵妃和二皇子,如今身在何处?”
“赵贵妃是谁?这宫里的女人也就那么几个,大将军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安太后冷笑:“大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难道就一点不感激先帝的恩情了吗?”
“可是,您姓安!”
安平生抬起头,死死地盯住安太后,眼里露出压抑不住的躁郁和愤怒,整张脸不由得有些狰狞。
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们安家,可以碰到那张龙椅的机会!
“哀家是大楚的太皇太后!”
安太后站起来,老妇人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她看着安平生,认真的说道:“此处尚且可以回头,你若是......”
“不能回头了!”
安平生同样是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安家,已经为此准备了那么多年,您不是不知道,现在我退后一步,谁能放过我。”
“谁能?”
“这荣极一时,就要用尸骨满地来换么?”
安太后咳嗽了一声,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