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缓过气来,满眼惨状,令人心悸。
只见断墙残垣,木柱烧得焦黑,还冒着滚滚浓烟;尸横遍野,血染满身,或浸泡在污水里,或匍匐于瓦砾间,有的缺肢少腿,有的抹颈割喉,还有的开膛,肠子都露出来了。
几个时辰之前,这还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啊!
“爹,娘……”
白如云受了极大刺激,整个人浑浑噩噩,几乎忘记身在何处,从泥泞中爬起身,倏然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又跪着起来,全靠双手加以支撑,整个人连颤带抖,如秋风中的黄叶。
悲痛难抑之际,忽然隐隐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小少爷,真的是你?”
“是谁?”
白如云倏然转身,抬眼望去,只见从危墙残壁中,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个纤弱的倩影,发髻参差不齐,衣衫沾满泥灰,面容姣好,脸色惨白,乃是俏丫鬟婉儿。
死里逃生,故人重逢,白如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步并作两步,纵身扑进婉儿的怀里,也顾不得两人身上湿漉漉脏兮兮的,泪堤瞬间就崩溃,哭得撕心裂肺,清凉的液体顺着脸庞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谁说男儿不流泪。
“婉儿,我爹娘呢?”
小鬼头抹去满脸的泪夹雨,执起她的双手,却见指甲沾满碳灰,抓破血皮了,怵目惊心。
“我爹娘呢?”婉儿侧头自言自语,双眼睖睖睁睁,状如呆滞。
“老爷夫人啊!”
“老爷夫人?”她遽然忆起一些恐怖的画面,脸色大变,指着崩塌焦黑的房间,“火!救火!……不!不是我放的!……救命啊!狐仙姐姐救我!”
接着,俏丫鬟在小少爷的怀里狂乱挣扎起来,凄凄厉厉,疯疯癫癫,又哭又笑。
白如云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乱响,只能死死的抱紧她,唯恐一放手,连眼前唯一的家人也要失去,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什么遭遇,竟然受这么大的刺激,想慰藉又无从说起,心如刀绞,哽咽着说:“婉儿……”
“啪啪啪!”几下鼓掌声响起,接着是一副粗浑的嗓音,“好感人的一幕啊。”
白如云猛然抬起头,闻声望去,只见残墙后面翻出两个男人,都是认识的。
朱蛮矮黑壮实,鼓掌有力,肥厚的嘴唇像两根大腊肠:“奶奶个熊,舅爷,真有你的,读书人果然好算计。”
他先前在白云茶庄卧底时,木讷寡言,踹一脚也不嗝个屁儿,现在原形毕露,三句不离口头禅。
老笔头枯黄干瘦,咧嘴而笑,露出黄黑的牙齿:“那是当然,老夫算好了会有漏网之鱼,可没想到是这么大的鱼呢!”
朱蛮其实在灵枪门中的地位不低,一直屈居银枪叟之下,心中早有怨恨。这一次银枪叟重伤,一身武功所剩无几,他便野心勃勃,和老笔头暗中合计,千方百计要抓到白家的娃儿,在灯笼大人面前好好表现,趁此机会扳倒银枪叟,夺取灵枪门的门主之位。
灵枪门撤退之后,他们找个借口悄然脱队,偷偷折回茶庄,躲在废墟中等啊等,眼看着大火蔓延,接着暴雨骤起,良久雨势减弱,最后天际泛起鱼白,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等到了这个小鬼头。
朱蛮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小少爷,告诉俺,那本秘笈在什么地方?”
老笔头亦步亦趋。
虽然盈着泪,虽然很害怕,但白如云还是有骨气的,硬起皮头,挺起小小的胸膛,决计不能让他们看透自己的懦弱:“我爹娘都不说,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贪生怕死之徒么?”
“奶奶个熊,小子,不吃敬酒吃罚酒。”
“你们这两个叛徒,白家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你们会遭报应的!”
“错了,错了,大爷本来就是灵枪门的人,怎么能算叛徒。”朱蛮摇头,心底的欲望开始发酵,有点飘飘然,“妹子,俺瞧你人挺水灵的,不如从了俺,包管你衣食无忧,胜过在白家当个小丫鬟。”
老笔头佞笑着补充:“婉儿姑娘,这是门好亲事啊,白家已经没了,现在你就是一只丧家之犬,不如从了我外甥。”
婉儿与老笔头同村,老笔头是朱蛮的远房亲戚。若要细数起来,三人还沾亲带故呢。老笔头平时尚知廉耻,现在被欲望蒙蔽心智,彻底撕下伪装,恶劣本性暴露无遗。
他们此时的眼神,与青松别无二样。
婉儿呆滞的目光甫与他们接触,猛然躲到小少爷背后,面色惶恐:“恶鬼!不要过来!”
白如云张开双臂,尽管个头还不及丫鬟姐姐高,依然勇敢的守护在她面前。老笔头一个干瘪老头子也就罢了,但是那个朱蛮似乎不是那么好摆平的,身子壮实,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尤其他眼中露出贪婪之色,让婉儿不由自主地蜷缩身子,抓牢小少爷的手臂。虽然小少爷还小,但此刻他是唯一可依赖的男子汉。
朱蛮和老笔头对视一眼,互相看着对方都是一个猥琐的笑脸,好像达成一个什么阴谋。
朱蛮率先发难,张开双臂,向白如云扑过来。白如云一个矮身,从他肋间钻过去。朱蛮惊讶的“咦”了一声,这个小鬼头身子滑溜得紧,转身又扑过去,白如云又轻易躲过去。
《月弧剑法》虽然名字是一门剑法,实则融合了内功心法、进退步法等等,所以白如云虽然年纪小,轻功还是基础扎实的。他施展轻功,左躲右闪,只是这样一来,和婉儿的距离就拉开了。
老笔头趁机朝那个弱不禁风的俏丫鬟步步紧逼,口中好意劝道:“丫头,我说你最好放聪明点,我们要的是白家那个小杂种,只要你不淌这趟浑水,念在我们同村的份上,或许还能放你一马。”
婉儿连退几步,眼神呆滞中多了几分惶恐,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嘴里犹在念叨:“救命啊!狐仙姐姐救我!”
“啊?原来傻啦,好端端的小美人,可惜了。”老笔头摇头叹息,脚下却是不停。
朱蛮张开双臂,虎虎生风。白如云拼命游走,好似在逗他捉迷藏一般,一时三刻过后,终究年幼体弱支撑不住,脚步慢下来,喘着大气。
“小子,你不是很能跑吗,怎么不跑啦?哈哈……”朱蛮狞笑,恶狠狠地威胁,“少在大爷面前玩花样,快把秘笈交出来。”
“贼忘八,休想!”白如云稚气的脸庞写满坚毅。
“那你就到阴曹地府跟你爹娘团聚吧。”
白如云胸口发闷,犹如被人重重的捶了一拳。他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兆,但怎么也没想到爹娘竟然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屈辱的死在这群魔鬼手中!
那边厢,婉儿忽然跳将起来,跃过一根半焦的屋梁木,衣裙飘洒,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老笔头一把捞住裙角,只听得“嘶咧”声响,俏丫鬟的裙子被撕开好大一个口子,露出雪白的大腿。
“哈哈……丫头跑啊,看你还往哪儿跑?”
她落足不稳,顿时扭伤脚踝,蹒跚的往后退,被逼到角落,无处可逃,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老禽兽一步一步的逼近。
雷声隆隆,白如云悲愤难抑,期盼一个天雷轰死这个老禽兽,然而这个老禽兽却好端端的活着,越逼越紧。
白如云初出茅庐,不识江湖险恶,只道人人都跟他一般,不说菩萨心肠,至少也能知恩图报。可眼前境遇已让他心灰意冷,如今家人生死未卜,婉儿受人欺凌,自己又身陷囹圄,真是苦了爹爹一番苦心。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服!
这样想着,不觉脸色逐渐阴沉,摸了摸怀里层层叠叠的袈裟,那是爹娘唯一的遗物,眼中闪过一股戾气,从骨髓中透出的戾气。
“全部都该死!”
秘笈果然藏在小子身上!
朱蛮大喜,伸手扣住他的肩膀,这次他竟然没有施展轻功逃跑,不禁心头狂喜。
白如云猛然抬起头:“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