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狼忽然想起一段武林佳话,脸色大变:“阁下可是琴魔、箫仙伉俪?”
那男子微微笑道:“算你还有眼光,想不到江湖上还有人记得在下夫妇,这些年的苦头也没有白吃。”旁若无人的揽着少女的细腰,无视少女的黛眼横瞪。
他便是以《如意幻魔手》独步武林的香灯会“琴魔”曲如意。
她便是红妆盟的小凤仙“箫仙”玄仪,现在还俗嫁人,恢复闺名温仪。
曲如意的琴术可谓天下一绝,不仅造诣深厚,而且一身武功全在这把瑶琴之上,幻手攻敌,魔音撩人,攻敌于无形之中。死伤在这把瑶琴之上的江湖人不计其数,既有欺凌弱小的败类,也有口碑上佳的侠士,因此琴魔毁誉参半,有人说是个大大的豪杰,有人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魔。
自从在白云茶庄邂逅箫仙,就穷追猛打,将人家小姑娘逼得手足无措,小脑瓜一热,当即撇开正邪分歧,随他私奔天涯。两人从此渺无音讯,只留下一段琴瑟静好的武林佳话。
玉面狼听到琴箫合奏,见到老夫少妻,便知道定是琴魔、箫仙夫妇无疑,听到他亲口承认,小白脸更加苍白,就像一张毫无瑕疵的白纸。
众家丁尽皆色变,香灯会诸位大魔头的名头早有所闻,此刻获悉他便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角儿,顿时吓破胆,纷纷望向护院玉面狼。
曲如意今晚倒是格外仗义,走到白如云跟前上下打量:“小兄弟,你没事吧?”
温仪认识他以来,少见如此,不仅多看小乞丐几眼,心头忐忑。他衣衫褴褛,染有血迹,那是被吸血蝙蝠抓的,小家伙倒是倔硬,也不哼一声疼。
“感谢恩公救命大恩。”
曲如意道:“不言谢。”又怒视众人,“好一群英雄好汉,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个小孩子,臭不要脸!下次有本事单挑,打输的将身上所有值钱东西交出来!还不给我滚!”
这番话实是将赵府护院家丁骂得猪狗不如,又明显偏袒小乞丐,脸上都被气得青一块紫一块。
温仪悠然偎依着曲如意:“我夫君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她着实是一番好意,让他们知难而退,徒增杀孽。
玉面狼可不愿意在属下面前失了威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拱手:“琴魔前辈,我们在此缉拿淫贼,不小心打扰前辈伉俪,还望海涵!”
话意已然再明白不过,这件事与你毫无干系,勿要多管闲事。
曲如意冷笑:“好一个缉拿淫贼,他年纪尚幼,怎地成了淫贼?”
“前辈明鉴,此人半夜偷偷潜入我府中小姐闺房,意图不轨……”
“我……我是肚子饿了,想偷个馒头吃。”
“哪有人半夜去姑娘家的闺房偷馒头吃的!”
“谁叫你赵府那么大,我找不着厨房!”
玉面狼极力描黑,白如云极力分辨,两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曲如意摊手示意:“好了,好了,你俩都安静下来,让我来问。”见玉面狼还在啰嗦,脸色不悦,“叫你闭嘴!”素手变幻,在他哑穴掠过,宛如轻风,在场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如意幻魔手》名不虚传。
玉面狼喉咙就像忽然被人掐住,声音都堵塞,双手握住脖子,眼珠鼓起,舌头伸长,喉咙咕咕作响,模样怪骇,一点儿也不俊俏了。其余家丁都是噤若寒蝉。
“小兄弟,我问你,你睡了人家小姐没有?”
“没有。”白如云摇头,心中想道,若是当真睡了,也不枉被她打那一顿。
“那你亲了人家没有?”
“也没有。”
“摸了没有?”
“还是没有。”
“我呸!”曲如意急得快要跳将起来,“那你到底干了啥?”
“我……我看见她沐浴了……不,没看着,隔着屏风不算的,对么?”
“当然算,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算!哈哈哈,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这些风流事老子年轻时还做得少么?今日让老子碰到,非管上一管!”
温仪羞恼偷偷用指甲拧他,曲如意疼得挤眉咧嘴。
“小兄弟,我再问你,她长得漂亮不?”
“漂亮得很。”平心而论,确实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了。
“那你喜欢人家不?”
白如云被问得哑口无言,几曾想过这个念头,顿时呆愣,忽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不说就是暗恋,男子汉害什么臊……有办法了!”曲如意忽然拍掌,将众人吓了一跳,只听他笑眯眯的说道:“你将她娶过门来,那不就成了!大家和和气气多好,何必动刀动剑!”
他抬头挺胸,傲目扫视众家丁:“你们有意见吗?”
众家丁齐刷刷的摇头,动作整齐划一,像是排练过。
温仪不禁掩嘴莞尔。
曲如意又怒瞪玉面狼:“你有意见?有意见就说,不说就是没意见!”
玉面狼喉咙咕咕作响,确实有话要说,偏生又说不出来。
白如云替他说了:“人家是大户小姐,怎么会嫁给我这个……乞丐?”自惭形秽,脸色黯然。
“哼!众生平等,那里来这么多条条框框。喜欢就大胆追,说不定人家就答应了呢。”
“你看看我,我夫人以前也是不愿意的,大家都说我们僧俗不同道,说我们老少不般配,说我们正邪不两立……老子偏不信这个邪,一直追到玉华山,还和她凤主师姐打了一架……”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头颅昂扬,情不自禁的又搂紧夫人的柳腰,温仪这下舍不得用指甲拧他,小鸟依人般偎依在夫君身旁。
其时民风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论,天底下估计也只有香灯会信徒才能说出口。白如云何曾听过,顿时目瞪口呆,细细琢味,似乎有几分道理,又觉得终究不合礼法,暗中摇头——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曲如意意犹未尽,双手叉腰,思维发散开来:“打铁趁热,赶明儿我便带你去下聘礼,将那个什么小姐娶过门来,免得夜长梦多。你说好不好?”
未等当事人表态,自己便嘀咕道:“当然是好,还用问。”
又对玉面狼道:“你回去传个话,明天早上太阳晒到屁股的时候,老夫便带着这位小兄弟登门拜访,小姐也有心的话,就提前收拾好行囊,若是她爹娘拦阻,便一起私奔——听到没有?”
最后一句话已是含怒,震得玉面狼耳膜嗡嗡响,忙不迭的点头。
“既然听到,为何不答话?——哦,忘记了。”
曲如意挠挠头皮,随手挥洒,轻风刮过,玉面狼顿时如释重负。
另外一个重负压上心头,他决计不敢如此回去传话,否则准被老爷当场乱棍轰出赵府;心中嘀咕起来:琴魔荒诞乖张,蛮不讲理,若是继续强夺这个小乞丐,他必定阻挠;此人武功如此了得,加上所有的手下也敌不过他,何况还有箫仙和老猴子,无疑是以卵击石,万一惹恼了他,怪脾性发作起来,更是白白送死;罢了罢了,还是保住小命要紧,大不了回去禀报夫人,说那小乞丐失足跌下山崖死翘翘了……
“琴魔前辈,我家小姐年纪尚幼,你老人家要提亲,至少也要等……”他伸出四根手指头,伸到半途,强行又添一根,“五年!”
“成交!五年之后,这名小兄弟必定登门拜访!”
曲如意翻转眼白,鄙夷的白了小乞丐一眼,真是饥不择食,这么小的黄毛丫头,前面没有,后面也没有,有什么好偷窥的?
白如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曲如意负手望天,硬生生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滚!”
玉面狼和众家丁如逢大赦,夹着尾巴,滚的飞快,和那群吸血蝙蝠一样。
这前辈武功不错,与爹娘不相伯仲,但从未想到天底下竟然有以琴声伤人这般绝妙的技艺,不知不觉萌生拜师的念头,暗自琢磨:若能有他一半的功夫,自己在那些恶魔面前能斗上一斗,也不致于眼睁睁的看着爹娘罹难。想到此处,内心又伤感凄惨,眼角已隐隐有泪光。
白如云倏然对着曲如意双膝跪下:“前辈在上,请收下徒儿!”
曲如意连忙扶起他:“你先起来,我日后定会传你武功,但不是师徒关系。”轻声叹息,“我与你爹娘是旧识,叫我一声伯父就是。白云茶庄的惨案,我们都有听闻。云儿,你受苦了。”难怪他刚才处处偏袒。
这声“云儿”恍如爹爹重生,白如云霎时泪眼模糊,哽咽着喊声“伯父”,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无依无靠,小小心灵实不知积压多少悲苦,哭的十分惨烈,这些日子来的孤苦委屈,至此方得尽情一泄。
“阿仪,我们将他带在身边好吗?”
温仪平时温婉善柔,此时却面露难色,她其实不愿意再牵扯江湖恩怨,何况自己一家人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可是现在云霓裳姐姐的遗孤苦苦央求学武,还受伤中毒,就如自己的儿子一般,怎能狠心拒绝?这孩子遇上我们,也是天意,只是祸福难料。
她想了一会儿,幽幽说道:“你都已经答应人家传授武功,我还能说不好吗?”
白如云看看温仪,再瞧瞧曲如意,不知他们夫妇在打什么哑谜,但听曲如意愿意教自己武功,心里着实高兴,恭恭敬敬地连磕三个响头,道:“多谢伯父!”
曲如意心中有愧,不敢受礼。
便在此时,那老猴子终于手舞足蹈从山洞里面钻出来,手里拎着鼓囊囊的一大袋,已经摘了铁丝面罩,形相十分滑稽,天庭饱满,尖嘴猴腮,活生生一只老泼猴,原来是香灯会“妙手药王”夏仲景。
夏药王骤见这个小乞丐又哭又跪,不禁扬了扬浓厚的眉毛。
“你们两口子在闹什么花样?”
“他是白慕华的儿子。”
“啊?”夏药王失声惊呼,仔细打量小乞丐,虽然脸庞脏污,眉目果然有几分神似,忆起旧友变故,也是黯然。
“小兄弟,你受伤了,又感染蝙蝠毒,估计已经开始发炎,现在伤口是不是很痒?”
白如云点头,此人不需要查看伤口,张嘴就说得如此精准,确实厉害。却不知此人看病全凭心情,寻常病症懒得看,心情大好分文不取,心情不佳漫天要价也是有的,唯独对朋友用情至深,换作别人,千金未必能求得他开口。
“难医治么?”
夏药王嗤嗤冷笑:“这点伤势算什么,只是药不在身边,都放家里。喂,时辰不早了,你们还走不走?家里还有个病人等着呢。”
“走!”温仪花容失色,“马上走!”
当下,温仪接过白头血蝠王,曲如意拉着白如云,夏药王则手拎鼓囊布袋,肋夹铁丝面罩,肩扛长柄渔网,那折叠铲估计已收纳在怀里,这些都是他的日常家伙。
一行人钻入丛林,就此消失在白蒙蒙的晨雾中,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