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棋社社长休息室内，一老一少对坐下棋。

秋清泉执白，后手。沈默默觉得在棋圣面前，自己也没什么好谦让的，执黑，先手。

沈默默将一颗黑子落在散乱的白子中间，将白子的一角布局扼杀在萌芽状态。

“我真的想不到，‘神’会是这样年轻的小姑娘。”秋清泉将白子同样打进黑子内部，搅乱沈默默的地盘。

“嗯？院长相信我说的话？”沈默默落子，准备布局吃掉打进来的白子。

“我是相信我的眼睛。”秋清泉笑了，又打进一颗白子巩固腹地，“到了我这种年纪，能从棋盘上看到很多别的东西。”

“我可以问院长一个问题吗？”沈默默真的很好奇。

“你说。”

“你为什么那么早就提前退役呢？”

秋清泉虽然55岁才正式退役，但是他40岁之后就很少参加世界性大赛，45岁之后几乎就是半退役状态。

40岁的秋清泉当时仍旧是世界棋坛首屈一指的职业棋手，很多人认为，如果不是他提前隐退，华夏棋手的成绩就不会下滑那么快。

“因为那时候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的存在已经成为年轻棋手成长的障碍。”

“为什么？”沈默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你看过三国的故事吗？”秋清泉反问。

“三国？当然看过啊！”

“那你不觉得神机军师的存在，导致其他人失去了成长的动力吗？老一辈英雄一死，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秋清泉自嘲地笑了笑，“自比卧龙是我高攀了，但是我们的情况差不多，‘黄金一代’退役之后，没有年轻人跟上来，如果我还不走，我会成为最后葬送华夏棋坛的那一个人……”

沈默默有些发呆，秋清泉的话她好像有些理解，又好像不理解，心里乱糟糟的。“神”就是第二个孔明吗？

“那院长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

“如果说我最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清风了。”秋清泉老人的神色变得有些黯淡，“清风是一个极具天赋的孩子，他的天赋丝毫不亚于李光株。但是作为我的弟子，他额外背负的东西太多。虽然这些东西不是我给他的，但是作为我的大弟子，他逃不开。”

“唉……”秋清泉叹了口气，“如果清风不是我的弟子，也许他的成就还会更高一些。”

“不说这些了。”秋清泉摆摆手，脸上恢复了和蔼可亲的微笑，“说说你吧？”

“说我什么？”

“你的老师是谁？”

“老师？”

“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棋力，身后必定有一个棋艺绝伦的老师。”说到这里，秋清泉挠挠头，“但是老夫想遍所有的旧友，都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嘻嘻。”沈默默笑得很开心，“我也坦白和你说吧，现在和你下棋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这个‘人’。”

“身后的人？”秋清泉愣了，沈默默手指身后，但是她身后空空如也，并没有站着什么人。

鬼魂吗？

秋清泉并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鬼魂。

“你看过我画的《棋魂》吗？我把‘他’画进了漫画里。”沈默默点点头，“‘他’是附身于棋盘中的灵魂，每次和别人对局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我身后，用手中纸扇指引我落子的位置。”

秋清泉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沈默默。沈默默也大方地让对方看，继续在棋盘上落子。

许久之后，秋清泉点点头，也继续在棋盘上落子。

“我相信你的话。”

“为什么？”轮到沈默默惊讶了，她还以为需要解释很久，才能让对方稍微相信一点这个奇幻故事一样的说词，此刻也正为怎样开始解释而犯愁，想不到一句话，对方就信了？

“呵呵。”秋清泉笑了笑，“我也一直很奇怪，你的眼神不像是一个在和老夫下棋的人。不是我自视甚高，这点眼力老夫自认还是有的，到了这把年纪，真的能从棋盘上看到很多别的东西。”

“叫吃。”沈默默甜甜的笑，能和一个爷爷一样的老人畅快地说话，真的太好了，“不过我以后不会再替‘他’下棋了，还是把这个烂摊子再还给院长您吧……”

……

这一局棋，两人下了很久。

最后沈默默打开门，开心地和老人告别。老人也乐呵呵地表示，明天一定去见见沈默默的那几个朋友，当他们的老师，并且欢迎沈默默随时来棋社找他聊天。

郭东林站在旁边，全程一脸懵比地看着尊老爱幼互相道别的两人。

沈默默离开后，郭东林立刻冲进休息室，但是棋盘空空如也，黑白棋子已被收进两个棋罐里。

郭东林转而跑到秋清泉院长身边，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秋清泉瞪了他一眼，按照和沈默默的约定，什么也没告诉郭东林，并且对郭东林下了封口令：“神”的事情，只能他们两人知道，谁都不能说！

郭东林心里那个难受啊！你们到底谁输谁赢啊！

心里的蚂蚁不断挠来挠去，郭东林今晚要失眠了。

心里的石头落下了，沈默默睡得很好。

第二天，沈默默就去洛城一中“闪光围棋社”找自己的几个小伙伴。

闪光围棋社。

几个小棋手正在为寻找围棋老师的事情而苦恼。

按照学校的规定，每一个社团成立后，都要寻找一位指导老师。

像足球篮球那种指导老师很好找，体育老师就能担任；像美术音乐那种指导老师也好找，就算不是教美术音乐的，喜欢画画唱歌的老师也多的是；但是围棋……

学校压根就没有喜欢下围棋的老师！

唯一一个喜欢下棋的老师，下的却是象棋！

“东仔，怎么办？再找不到指导老师，我们的棋社就会被解散了。”郭磊有些忧心忡忡。

“实在没办法，我让我爸来当指导老师！”蒋东旭咬咬牙，“反正学校的规定，指导老师不一定是真的老师，会下围棋的家长也可以！”

“但是……”小洁小声地提醒，“东仔你爸会下围棋？”

“我，我，我……我让他今天开始学！”

说到这里，蒋东旭也泄了气，从来都只有他爸揍他的份，哪有他强迫他爸做事情的道理。

“你们干嘛呐？”沈默默笑盈盈地走进“闪光围棋社”的化学实验室。

“默默老师！”

见到沈默默进来，三个小男生都很开心。自从知道沈默默就是《棋魂》的作者之后，沈默默在小男生中的人气急升。加上沈默默经常来学校找素材，现在三个小男生和沈默默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沈默默依旧笑盈盈，满脸得意地说道，“我帮你们找到指导老师啦！”

“真的？”

“在哪在哪？”

“带我们去见见！带我们去见见！”

“好，这就带你们去。”

……

市人民公园。

公园中心湖边的小石台上，一位背对的老人在哪里摆弄着一个棋盘。

“就是那位老爷爷，过去吧。”沈默默指指远处的小石台。

“什么呀，在公园下棋的老爷爷啊？”

蒋东旭有些不情不愿，还以为沈默默给他们找了一个什么老师，原来只是个在公园下棋的老头子？

郭磊也有些失望，公园里下棋的老人多了去了，“闪光围棋社”在学校社团里的人气本来就低，再找一个公园里的老爷爷当指导老师，在别的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啊。

小洁则怯怯地跟在他们身后，只要“闪光围棋社”还能存在，他不介意谁来当指导老师。

虽然有些不情愿，作为社长的蒋东旭还是带着两个小伙伴走到老人身后，很有礼貌地鞠躬齐声打招呼。

“老爷爷好！”

“哦？就是你们三个吗？”秋清泉转过身，一脸慈祥地伸手摸摸三个小男生的头。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了。”

“秋，秋，秋，秋，秋，秋，秋，秋——”蒋东旭已经变成了一台卡带的复读机。

“石头”真的变成了石头，郭磊整个人当场石化。

“你，你好。”

只有最腼腆的小洁怯怯地和秋清泉老人打招呼。这个小男生性格有些害羞，像个女孩子。

“哦？你叫什么名字？”秋清泉一眼看到就很喜欢这个有些腼腆的小男生。

“我叫柯洁。”

有记者拍到了“棋圣”秋清泉和几个小男孩在公园下围棋的情景。但是直到四年之后，这张照片才被翻出来，并登上了报纸的头版。

因为在四年之后，举世瞩目的寒国职业棋手李光株九段全力冲击“棋圣”地位的第三次“天元战”决赛席，照片中这个性格腼腆的小男生，就坐在李光株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