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也是鸟儿活跃的季节。
一只黑头雀飞上了高大的杨树上,这是一种并不常见但极为机警的鸟儿,而它一落下就眼尖的叼起一只青虫。
叼着青虫,它迅速四处张望,以防有天敌,又或者同类来抢食。
好在四周并没有天敌,也没有同类,只下边不远处的小院有个人,但肯定不会来抢它的美食,于是它仰起头将青虫吞下,然后展翅飞到了别处。
陈瑛看着黑头雀飞向远方,稍想了想,就转身向院外走去——因为黑头雀少见,它也是童柱约她见面的信号。
一般情况下,童柱不会主动约见她,既然发出了信号就说明一定有重要的事,而最近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和许一有关了。
她刚走了几步,戴娆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要出去?正好,你安排下去,让人去城外城东田庄搞点事,然后再去王府一趟,通知孙仁,让他这两天把许一派出去一趟。”
昨天回来时,她就按许一的要求,给吕照回了信。
因为要实现拖延的目的,而且,许一又不惜暴露自己,让她照实上报,说明不想她这边暴露,于是她昨天回信时就直接说了,根据一些迹象,表明现在留在渌阳王府的许一确实有疑点。
接下来再安排手底下的人生事,调出许一,亲自观察,确定为假,就既实现了拖延的目的,又不会引起吕照的怀疑,可谓是两全齐美。
陈瑛眼神动了动,因为她从戴娆说话的声音中,听出她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但这和她没关系,她就答应了一声“是。”就继续迈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这处幽静的小院,从几块垫在小河里的石头上来到河对面,走出随风摆动的柳条形成的绿幕,再走过一条胡同,就能听到城区的热闹了。
她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就远远看到了了挑着箱子走街串巷的童柱。
“叫我出来何事?”
她直接传声问道。
童柱一边给叫住他买东西的妇人拿糕点,一边传声回道:“是蓼将军。蓼将军刚才见到了那个许一了。”
“大嫂,这是你要的发糕,两块,一共四个大钱,你拿好了。”
打发走买东西的妇人,童柱一边挑起货担,一边又讲道:“据蓼将军说,许一听到他的身份,就猜到太平镇的事是我们的手笔,然后问完蓼将军什么时候到的,就猜出了你的身份……”
知道蓼冲的身份,确定太平镇是他们动的手脚不难,但只是问了句蓼冲到的时间,就猜出陈瑛的身份,这就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了。
陈瑛也感到好奇,但她还有其它事要做,时间有限,就压下心中的好奇,直接问道:“然后呢?”
童柱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又赶紧加快语速回道:“蓼将军提出了合作的要求,那个许一同意了,但又问我们有没有固定的地盘——此事蓼将军无法作主,必须要听您的决定。”
陈瑛平静的问道:“许一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蓼将军有没有说明?”
在她看来,许一问这个问题,既有可能是验证她们的实力,又有可能是把她们的地盘占为己有,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童柱马上又回想了一遍蓼冲的传信,确定上面并没有这方面的内容,他就只能回道:“没有。”
陈瑛平静的道:“你让蓼将军先问清楚许一想要什么,等我从渌阳王府回来再说吧。”
她这次去王府一如既往的顺利。
带完话后,孙仁尝试的问道:“除了这件事,戴姑娘还有没有其它的吩咐?”
他其实想知道戴娆有没有派人去见许一,因为不管从她现在的举动来看,在完成许一的安排之前,她应该都要留在渌阳府,至于完成之后,她还是要做好桥梁的作用,应该也不会离开,这样说来,要见许一只能派其他人了。
陈瑛现在也没有心思分辨他问这个问题只是字面的意思,还是有其它的想法,就只是按照事实回答道:“没有。”
孙仁担心问多了会引起戴娆那边反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这也让他他愈发感到渌阳王府这边的被动。
作为一个王府,受制于一个个人,这是很不正常的,而作为王府的大管家,他也不该对此坐视不理,或者至少从中收买和安插王府的人手。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根源出在哪里,如果陈政或者陈蓉是有能力的,他做那些事还可以让两人中的一个借助王府的力量有所作为,现在的情况,就算把戴娆控制的二十个先天武者全收买了,也无法对她和许一形成制约,反而暴露了会惹怒两人,完全得不偿失。
按下不切实际的念头,他点头道:“那好。有事我们及时联系。”
陈瑛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王府,童柱已经提前绕到了附近,然后迅速说出了蓼冲的回复:“蓼将军说,许一是想要让他作主,以后千帐城的一切都要听他指挥——殿下,他……!”
在许一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蓼冲其实想到的就是这个结果,陈瑛问起来,他自然要向许一要个明确的答案,结果则印证了他的猜测。
但童柱对这个结果却是气愤难平,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为了拿下千帐城,他们付出了多少,而千帐城也是他们这十几年来最大的成果,许一空口白牙的就要抢走它,他自是强烈的抵触。
陈瑛却没有情绪的波动,而是问道:“为什么?蓼将军可从许一那里问出具体的原因?”
童柱顿时愣住了,因为蓼冲的传信上并没有说到这一点,又或者没有问出来:“这个……蓼将军信上没说。”
陈瑛微叹了一口气,道:“跟我来。”
这种大事,看来还得她和许一直接联系才行。
随后两人转进了其中一个据点,她从童柱那里接过传信符,然后直接写道:“蓼将军,请带着传信符去找许一,我有话问他。”
红谷府,蓼冲看到传信符上的字,马上明白对面是谁了,而这也再次被许一说中了,当然,这并不难理解,关系到他们的立身之地,陈瑛出面也正常。
让他感到心中有些不甘和不舍的是,陈瑛好像有同意许一要求的意思。
不管如何,这次许一没让他再做样子的离开,他也能直接跟他说了:“我们主上有话跟你说。”
许一喝着夏颖让人送来的加了培元丹的鸡汤,道:“好。”
蓼冲马上发信道:“殿下,我在许先生面前了,有什么话您直接问吧。”
陈瑛很快传信过来:“许先生,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我们打下的地盘?”
许一盖上盖碗,开口道:“你问一下你家主上,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蓼冲知道他现在只是一个传话的,就赶紧将他的话写在了传信符上,而陈瑛的传信也很快回来了:“许先生是何意?”
许一道:“意思很简单,如果你们只是想搞乱大越,你们现在的计划是有成功的可能的,但是,不管你们是想复仇,还是想要夺回王位,那么,你们就不能单纯的依靠外力,即便是大部分也不行,你们必须要有左右战局的能力。”
“想要左右战局,兵战必不可少,但是,不同势力之间的战争,除了人,实际上打的是消耗,是兵马钱粮,也就是后勤和物资。”
“而且,也只有充足的钱粮,才能养出更多足够强大的兵将。”
“把地盘交给我,你们的人全都配合我、听我的,我能让你们获得获得更多的财富。”
陈瑛没想到许一竟然是这个想法,但这看起来好处全是她们的,却又让她难以理解了:“许先生,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许一自然是想修复自己的石印,继续提升自己的修为,但这些是他最大的秘密,自然没必要跟她说了:“我做好了,对我好处就大了。但不管怎样,对你们都没有坏处。”
做好了,推动地盘不断扩大,这比他参加科考,等着升官换地方还要直接和迅速!
陈瑛还是不能理解,唯一能想到的是许一想借此把她们和渌阳王府捆到一起,这是她巴不得的好事!
而且,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因为地盘是她们的,人也是她们的,如果发现不对,她也可以随时叫停,所以不管怎样,对她们都没有坏处。
想到这里,她迅速在传信符上写道:“许先生虽然不求回报,但我等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如果日后真能实现许先生所说的目标,我定然会有厚报!”
信传过去,许一的回复随后就到了:“你答应了?”
她还是没有发现许一的要求对她们有什么害处,就想答应下来,但真要下笔的时候,还是不由的犹豫了一下,此时心中一动,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童柱,知道他看不到她这里的情形,但还是把身子侧了一下,然后在传信符上写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个条件……”
以她的心性,遇到任何事都能保持冷静和清醒,包括接下来想写的内容,她原本也应该不会放在心上的,但真要写的时候,却莫名的感到口有些闷,不由的喘了两口气才赶紧把后面的内容写了上去:“你得娶我。”
写完,等到上面的字化为乌光飞走了,她又不由的后悔起来——倒不是后悔内容,而是写得太直白了,为什么不用“结成连理”这样更含蓄的词呢?
这么直白,会不会让他看低了她的身份?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不由的呼出一口气,苦笑的想着自己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乱了方寸,其实,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有过要她的婚事和某方势力交换利益的觉悟了,比如哪个王府,或者某个将军之类的。
这件事平时想得明明白白的,怎么面对许一竟然会引起情绪的波动了呢?
难道是把想像中的对象变成了真实的人的缘故?还是说许一和那些人不同?
想到这几个月打听到的消息,能凭借一己之力,把渌阳王府从绝境中拉出来,许一确实和一般人不同,如果不是明白渌阳王府肯定会重视他,她早就想办法挖墙角了,而且当时就想过,拿她自己作为代价来做成这件事……
她思绪飘飞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冷静:这次幸好渌阳王府有人做下如此愚蠢的事,让她们得到了机会,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对她来说,接下来她要复仇,她要为跟随她的部将负责,那些普通女子的情爱早就和她无关了。
至于现在让许一娶她,则是为了进一步把他和她绑到一起罢了。
她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有一点开心……
她看着传信符,等待着许一的回复,也竟然有一些忐忑,尤其过了好一会儿传信符上都没动静。
然后,等到乌光飞来,传信符上出现一行字后,她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慢,想来应该是蓼冲和他发生了争吵甚至动了手吧?
“不需如此。你的手下是军队,服从是他们的天职,你传下命令即可。”
这是拒绝她了?
她原本是想在他答应后,来解释让他娶他是为了让他多一层身份,能够更好的行事,他现在从这一点回绝她,可以说很替她着想了,但她并不开心。
当然,她毕竟不是普通的女子,此时情绪很平静,尽管平静之下有暗流涌动,但就算出于理智和利益考虑,她还是认为把两人绑在一起对她们更有利,于是,她想了想后,再次传信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是我的部下,就应该明白,他们中很多都是桀骜不驯之人,就算有我的命令,非亲非故的,也会受到排斥,所以,你我结为连理,并非为了别的,只是想让你更方便行事。”
看到这些话,许一不由微皱起了眉头。
以他的阅历和见识,自然知道,世上的事绝对不是理应如此就一定如此的,她说的排外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
对他来说,在陈政泄露了他的消息的情况下,原来定下的科考的计划因为有太多隐患,基本上只能放弃了,那么,以她们的地盘为起点,进行另外的发展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而减少内耗确实可以让计划更顺利和更迅速的铺开。
想到这里,他就对蓼冲说道:“你回复你家主上,就说为了计划顺利进行,我可以同意和她结成名义上的夫妻关系,但是,我需要回去问一下夏颖的意见。”
蓼冲再次对他怒目而视。
许一点了点桌子,道:“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的作用就是个传话的。”
刚才他之所以那样说,就是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在纯“公事”上,这样既能拥有身份上的便利,又不会有没必要的感情上的牵绊,同样一举两得,两全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