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小暑时节,迎夏的暴雨如期而至,一泻千里,折了栀子花,花瓣落了一地。
林夜自十一岁那年离家入玄谷,六年蛰伏,就待如今回京都玄城,能守护好想守护的人。
却到底是疏忽了,没料到杀手竟会在途中埋伏突击。
他依稀记得那一天倾盆大雨,他为了能早点见到离别六年的小姑娘,只身一人,在雨里快马加鞭。
十七岁的他力量单薄,到底还是稚嫩了些,没发现途中的埋伏,未敌过蜂拥而来的刺客,浑身是伤地被人打晕送进了一个隐蔽的地牢。
他被关了整整五日,暗无天日,每一刻都觉得是度日如年。
在那里,林夜的经脉被人挑断,被人下散药,让他无法使出武功。
他遭非人虐待,他的背部被烫的面目全非,身受两种相抗衡的烈毒,虽不致死,却在毒发时痛不欲生。
却都熬了过来,因为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一直支撑着他——他家的小姑娘还在等他回来,他不能食言,他要去见她。
他凭自己最后一口力气,逃出了地牢,赶到了玄城郊区。
那地方是林夜回府的必经之路。
林夜知道那些人也追来了,要将他赶尽杀绝。
但玄城有他的人来接应,足以解决掉杀手,却没想到十四岁的舒桐胆大地只身一人跑来郊区来找他。
郊区荒无人烟,那些杀手发现了躲在树林里的小姑娘,正要举剑灭口。
林夜拼尽全力将舒桐护在怀里,挡下了那一剑。
他不怕死,但他怕看到怀中的姑娘受一丁点的伤。
昏迷了四个月,等他醒来,他被告知自己身中剧毒,身上许多伤口未及时处理,再加上这一次只差一毫便刺入心脏的剑伤,最多还能活七年。
林夜清楚自己的身体,不过是用药吊着罢了,能不能活七年也还是个未知数。
就在那时候,玄城到处都在谈舒家四姑娘心系三皇子殿下蓝辰辞,为了他性子一改以前的娇纵,变得贤良淑德。
他拖着还未痊愈的身子,跑去看她,却见到他的姑娘娇羞地靠在蓝辰辞怀里。
看到此景,林夜脸色倏地变得阴沉,身侧的手攒紧拳头,正要提起步伐打断他们。
却想到他现在不过吊着药苟活个七年,他止步了。
攒起的拳头骤然松开,这是他第一次退缩。
他如今经脉全断,武功被废,怎么保护他的姑娘?吊着药汤续命,拿什么去照顾她?倘若七年后他不负责地走了,阿桐怎么办?
况且他如今很危险,他还没死,那些杀手的上头便不会放过他,他怎能自私地将阿桐置于危险之中?
他拂袖而去,他没有资格。
那几天,林夜时刻关注着舒桐,十四岁的芳华之年,小姑娘真的是情窦初开了,有了意中之人,围着蓝辰辞打转。
看来是真的喜欢他啊……可林夜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内心升起一股无言的苦痛,却无处泄。
自他被追杀以来,林夜已有所察觉,京都的天,要变了。
玄城不安全,阿桐身边更不安全,尤其是作为皇子的蓝辰辞。
罢了,只要阿桐安好,他便心满意足。
林夜命人对外宣称自己已死,换上另一个身份蛰伏隐忍,查清杀手背后的人以及真相,默默守护着阿桐,便是这七年能做的了,足矣。
可却没想到……
上一世的场景,林夜历历在目,他忘不了他的阿桐在血流成河的王府内失去鲜活的颜色,如灰色的风筝断了线,在空中陨落。
忘不了他默默守护了五年的女孩没能安好,落得如此下场,香消玉损。
更忘不了之后的两年里,一想到她,心钻尖的痛,没她的日子里,他如同行尸走肉。
好在,他带着深深的执念重回到了十七岁被关入地牢的第二日。
他要阻止这一切。
拥有二十四岁的灵魂,林夜早褪去了稚嫩,换上了沉稳与成熟。
林夜靠着上一世的经验与记忆,为自己处理伤口,躲过了非人虐待和经脉挑断。
却仍没躲过两种抗衡的毒,那是抹在剑上的,他在来地牢前就中了,不过已经足够,他不至于向上一世只能活七年。
三日后,他逃了出来,没想到这一幕还是发生了,但好在他为舒桐挡的剑刺到他肩膀处。
那是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她,但情况紧急,他只匆匆瞥一眼,眸眶微红。
如今,林夜看着面前娇纵的姑娘,这一次,他终于能好好地看看她了。
重来一世,他既能改变自己的寿命,能提前广收人脉,便也能博得她的心。
所以他决定这一次一步都不让,先发制人,扮成舒桐喜欢的雅致君子,步步为营。
至于蓝辰辞与苏柔,他们来日方长。
林夜此刻嘴角勾起,作势低头道歉:“抱歉,先前不知是舒姑娘,多有唐突。”
突如其来的道歉又让舒桐愣住了,她其实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如今来个道歉,到觉得自己仗势欺人,欺负的还是一个伤员。
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你不用道歉,我也没伤到。”
林夜眼尾微翘,他就知道,他的阿桐性子虽娇纵,但心底还是心善的。
要不然上一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想此,林夜内心似被灼伤了般的发痛,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舒桐此刻有些懊恼,面前的这人一开口就把话题带偏,一看就是故意的,偏偏她还着了道。
不行,她得将自己的计策进行下去。
于是舒桐道:“公子既然认为我不会,好歹你也是玄谷弟子,那我就给个人情,我不告发你,但作为报酬,你得跟我说说最近玄城……发生了何事,也可以是朝廷上的江湖上的,你们玄谷弟子肯定知道。”
林夜微怔,眼底虽抹过一丝诧异,却也未深究,玄谷弟子带伤地入她院子,是该联想到其他的。
林夜状作迟疑了片刻,后点头:“好,在下答应。”
“不过,”片刻后,林夜话锋一转,“可否让在下处理完伤口再同你细说?”
话一落,林夜腹部的伤口一阵一阵抽痛,由于伤口未及时清理,失血过多,导致他身子往后一斜,还好有他的剑支撑着他,才稍稍稳住了重心。
舒桐看到面前的人额头冒汗,唇色发白,脸色尽失,连忙让出路:“我带你去屋里处理伤口。”
林夜微微颔首,温和道谢:“既然如此,在下多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