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千越共乘一骑,连夜逃出黑河镇。
行至一驿站,订了一间下等房便呼呼睡去。
千越这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有了张床,也不顾及男女有别,躺在床沿边,倒头就着。两人鼾声此起披伏睡得好不香甜。
傍晚,一声尖叫惊醒了客房的沉睡二人。
千越恍恍惚惚地睁眼坐起,发髻散乱,如同鸡窝一样。
和尚倒是很精神,蹭地坐起,警惕将床内铜棍抓在手上向外看,确认无危险扭头检查千越,忽地若有所思细观察起来。
千越现在是饥肠辘辘,又有些想看热闹,摸了摸腰上从绑匪那拿的短刀,起身出门寻些吃的。和尚也提了棍子跟着出门看发生了什么。
驿站的楼下大堂里,一行十几个黑甲青年侍卫气氛凝重地围护一位坐在轮椅上,披着苏绣的白色斗篷男子。
男子带着帽子看不清长相,只觉得身材纤长,单看通身的气派和穿着打扮,千越判定这些人定有来头。
和尚一只手按住千越薄瘦的肩膀,低声提醒:“莫要管闲事,只管吃饭。”
“我知道。”千越径直走向一楼厨房,准备要些饭菜。
刚进厨房迎面被一青年黑甲侍卫撞开,黑甲侍卫好像没看见千越似得,提着驿站的厨子衣领,就将厨子抓了出去。
那厨子被提出去时候嘴里不停喊着“冤枉啊大人,小的没下毒。”
千越刚被绑架,更加讨厌这种仗势欺人之辈。皱着眉头顺着厨子的身影望向大堂。
可怜的厨子被按压跪在地上,驿站的老板也惊恐地立在柜台后搓手跺脚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贵人,求您高抬贵手,饭菜是我送的不假,但是小的在这驿站本分做菜十多年,从来没有干过下毒害人的勾当,那房客人真不是小的害死的呀!求贵人明察,放小的一条生路。”厨子边说边磕头,额头在地板上磕的发紫。
为首的那位白衣男子依然不吭声,只是轻轻抬了抬手,身后扶着轮椅的白发老伯便上前一步质问:“老夫问你,你如实答来。烹炒饭菜时,你可曾离开过厨房?”
厨子连忙回:“小的一下午除了给爷的人送饭,没有离开过厨房。”
那老人哼了一声:“那客房被看的如铁桶一般,连个苍蝇都进不去。我们刚到你这驿站不足两个时辰,且只有你一人进去过,吃了你的饭菜后那人口吐白沫,抽搐身亡,分明是你在这饭菜里下毒,想要杀人灭口。说!谁派你来的!”
“徐叔不必费口舌,直接将人带回去细细审问,不信他不开口。”一位系着金腰带的青年黑甲侍卫说。
咚咚咚。
厨子连扣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大人,小的冤枉,草民一家老小全靠小人养活,怎会冒死去害您这样的贵人,求求老爷放过小的一条贱命吧。”那厨子言辞恳切,涕泪纵横,哭的极为凄惨。
千越想起,就在昨晚,自己也是差点被所谓的贵人灭口,实是不忍袖手旁观。站出来解围:“若是食物中毒,可取银针穿刺肠、胃两处,再用皂角水清洗,若银针仍是乌黑色,则是食物中毒。”
一行黑甲侍卫忽然都转身面向千越方向,惊得千越深吸一口气。
“干,叫你莫要多事。这小子浑说的,诸位莫要见怪。”和尚抽了千越后脑勺一巴掌,示意赶紧离开。
千越抬脚刚要走,那老人家问:“谁人可有银针?这位好汉,可否让令郎说完?”
千越见这徐叔还算讲理,看了眼和尚,和尚无奈点头,千越便向那轮椅上白衣男子的方向走去。刚走两步,一圈的黑甲侍卫唰地都抽出刀来,这阵仗可把千越惊到。
“无妨,让这小儿上前。”那名白衣男子声音磁性温润,听上去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公子。
千越走到厨子身边,朝着白衣公子说道:“这位贵人,小的曾好奇读过前朝仵作用书,其中有写:凡毒发身亡者,通体褐色。其中食物中毒者,需将银针穿刺肠胃二处,再用皂角水清洗,银针仍是黑色,则证明银针发黑,不是因为肠胃中的腐烂物,而是食物中毒身亡。”
徐叔听闻,马上拔下头上银发簪,交给身边侍卫,“拿着这银簪,照着这小儿的话去验。”
“是。”身边的黑甲护卫恭敬地弯腰结果徐叔给的银簪上楼回客房。
不一会便跑下楼汇报:“徐叔,那银簪确实是白的,并未变黑。”
徐叔大惊,转头看向不露脸的白衣男子。
“求大人放过小的。”那厨子听闻大声求饶。
白衣男子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轻轻抬起挥了一下,底下人马上放开厨子。
厨子跑到千越和尚面前,刚要跪下道谢,却被千越一把扶住:“不必谢,我们平民受了欺负只能互相帮衬。”
那行人似乎听出千越话里有话,看过来的眼光都有了些敌意,“既然要互相帮衬,那楼上枉死的也是平民,小子你可愿去看看。”那金腰带的黑甲护卫挑衅地问。
“清辉莫要无礼。”徐叔制止青年护卫长,接着说道:“两位莫要生气,只是深春渐热,尸体易腐。这里距下个城镇需得三天车程,到时候送官查验,只怕就查不出死因,还望二位能人可以上楼帮忙查看下缘由,老朽感激不尽。”徐叔礼貌地拱手示意。
“呵,洒家还以为您这路贵人不会求人办事。只是若要求人帮忙,需得有些诚意才是,何况是这等晦气事。”和尚见这老匹夫说话好听却没实际好处直接挑明了需求。
“这个好说。”说着,那徐叔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就要递给和尚,和尚摆手:“谁要银票,直拿来些实在银两值钱物件递予洒家即可。”
徐叔有些没想到,这次出门抓人走的匆忙,一行人面面相觑,除了贴身的衣物和武器都没带别的东西出来。
那白衣公子这时从腰上解下一块镶金羊脂玉环,交给徐叔。徐叔似乎觉得有些太贵重,白衣男子却好似根本不在乎:“不碍事,给他便是。”
和尚接过玉环,眼睛一亮,神色转喜,对千越转头说:“孩儿你放心,我与你一同上去看看。”
千越腹诽,本来自己就是要去查看的。一直以来自己都对仵作之书更加感兴趣,之前偷读还被母亲责备不务正业学些旁门左道。如今自己出力,这和尚却中间赚了一笔。
上楼打开房门,一股微微的腥臭味弥漫在客房里。客房果然像那护卫说的,被看守的像铁桶一般。窗户都被封上,门口还有两个护卫守着。看来他们是生怕这客房里的人跑了。
和尚下巴微微扬了一下,千越眼色行事,说:“父亲我先去看看,您听下孩儿说的对不对。”
“可。”和尚双手抱胸前,胸有成竹的样子回到。
千越走到床前,床上躺着一个身穿深蓝粗布短衣长裤的中年汉子,布满粗糙老茧的双手,晒黑有些蜕皮的脸,一看便知是个辛苦的劳力。
千越拿起这人左右两手仔细端详,又观察脖颈两侧,说:“这人两手指尖发黑,嘴唇发乌,嘴角有白沫痕迹,通体皮肤褐色。这些症状和我在书上看的症状描写一样,确是中毒之相。”
取了银针,放到尸体喉咙前却不敢刺入,突然想起昨晚被自己割喉的绑匪,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和尚见状,一步上前便夺了银针,利索地刺入喉咙又拔出来,给了千越。
“银针无色,喉咙也没有毒药残留,加上刚刚你们验过肠胃二处,这毒应该不是从口进入的。”千越强装冷静继续说着。
“那这人好好的是怎么中毒的?”清辉,那名二十岁模样的黑甲护卫长不耐烦地质问千越。
这下千越也蒙了,书上没说过啊!“我怎么知道”千越心下回怼,可是不敢吱声。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莫要为难这位小儿了,小小年纪能有这些见解已是...”徐叔话音未落。千越就突然惊呼:“啊,我看出来了。”
千越两手分别按压在床上这人的小腿上,说道:“你们过来摸下,这人两条小腿不一样肿,右边小腿明显更肿。”说着千越便伸手脱了那人的鞋袜,将裤腿推上去露出小腿。蹲下去对比观察左右脚腕,说:“你们看,这人的右脚脚腕处有两个针眼大的褐色圆点,左边的脚腕没有这种痕迹。这右脚上的痕迹,应该是毒蛇咬伤所致。”
清辉侍卫立刻上前检查,发现确实是这样,那徐叔检查后也退后几步禀告白衣男子:“公子,这马夫应该确如小儿所说,是毒蛇咬伤后毒发身亡。”
千越见这些人还在这屋子里,和尚和千越对视一眼,和尚明了:“确实如我儿所说,这人的确是蛇毒导致身亡。忙已经帮完了,没别的事,恕不奉陪。”和尚拱了拱手,起身离开房间,千越紧赶慢赶地也跟在后面出去。
房间内,白衣男子清退身边所有人,只留下徐叔和清辉后,才放心说话:“此行只有我院里的个别人知道。况且才抓到这马夫刘四,便立刻启程回长安,前后不过几个时辰,这刘四便被毒蛇咬伤身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
徐叔问:“公子是觉得我们的人里出了叛徒?”清辉接话:“确实,实在太巧了。不过此行的黑甲卫是出发前我才通知,应该来不及通风报信。且要用备好的毒蛇灭口,这一路上,一行人吃住一起,肯定会被发现。”
徐叔望向那轮椅上的公子,心中有了一个答案:“公子,只怕我们内院,有了奸细。”
很细微的,房间内有一声很轻的冷笑声。
白衣公子摘下帽子,露出清俊的面庞,感叹:“看来这次我们不仅又晚了一步,还被人安插了眼线。”修长的丹凤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上的扳指,反复搓着扳指,似乎在计谋着什么,那眼神像树丛里匍匐等待猎物的花蛇一般危险。
徐叔站在侧面,看着崔子洵高挺的鼻梁和随着年纪增长逐渐方毅的下颌角,令这张幼年时清朗温润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威严和成熟。崔子洵现在明明只是安静地坐着,却总是透着几分冷意,令人陡然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