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黎想着自己的窘境，脸上又红了一分。

她轻轻拎着衣领，先伸进左手臂。

衣服顺着左肩垂落，她右手努力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

这外裙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顺滑地很，她又试着先将它披在肩上，但是刚伸进一只手去，又从肩上滑落了。

太难了！

她左试试右试试，怎么也穿不上，额头、鼻尖急得布满了汗珠。

她终于冲着门外喊：“韦梁平，你进来！”

韦梁平等了这许久，以为公主已经重新穿好，一进门，只见公主仅着中衣，手中拎着的，正是刚刚穿错的那件外裙。

他立刻低头，“公主，小臣替您喊妖奴来。”

说完就要转身，洛黎不悦道：“你回来！”

韦梁平停住脚步。

“我要是看得上妖奴，还用等着你发现我衣服穿错了！”

嗯…这倒也是。

她把外裙递给韦梁平，“你给我展开，撑好了，服侍本公主穿衣！”

手中已被塞进了那件外裙，衣服滑滑的，他只觉得烫手，好像…也烫耳朵。

洛黎伸着双臂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她偏头去看，只见韦梁平愣在那处，手中拿着她的外裙，根本动都没动！

“快呀，本公主手臂都要酸了！”

韦梁平回神，见公主伸着手臂等着，无奈地整理好外裙，替她穿上。

已经做到这地步了，也不差再系个腰带了。

精美的绣纹飘带从公主腰侧穿过，他手指翻飞，瞬间打好了一个漂亮的雀尾结，尾端长长的丝带垂下，轻轻打着晃。

洛黎惊奇，“天哪，你还会这个？”

韦梁平自然是会的，他从小侍奉母亲，就算是女子发髻他也是会的。

母亲苛责，即便只是轻轻地扯到了她的发丝，或是系带歪了些，都是一顿打。

她常常顾不上拢起自己散落的长发，藤条、荆枝、拂尘、戒尺，手边有什么，顺手一拿就疾风骤雨般往他身上招呼。

有一回近旁没找到合适的工具，母亲气急，抓过簪发的笄就往他手臂上扎，笄尖细长，直扎得他满臂血痕，而她也筋疲力尽才堪堪停手。

韦梁平永远无法忘记母亲当时的样子，她披头散发，大口喘气，靠坐在榻边地上，嘴角用力，眼神怨恨，狠狠盯着他。

末了，她撑地站起，许是力竭，手滑了一下。韦梁平要伸手扶她，她嫌恶地一躲，鼻间滚出轻蔑的一声哼。

“他们说得不错，你就是个小孽畜，我该趁你还在我腹中时，一碗落胎药下肚，一了百了倒也干净！呵，只怪我一时心软，没能狠下心…”

她终于站起，眼神茫然慢慢走到帐后。

“你我就在这泥沼中待着吧，你毁了我一生，以为自己还能有什么好结局么？你放心，等我归去的那一天，一定会带着你一起，你的命是我给的，要收，也只能是我来收。”

回忆起往事，韦梁平心中揪痛。

这世上，有三个人对他很重要。

一个是母亲。

虽然她待他并不好，却是给了他生命的人，也将他抚养长大。

一个是乌金国君。

在他茫然无助的时候，是他派人将他接走，让他习武学习，给了他新生的希望。

最后一个，就是公主。

第二次遇到她时，他被人设计诱到华兴宫狩猎场，林中射出一支箭直奔他后心，也不知她是从哪里蹿出来的，他只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那原本冲他来的箭，瞬间刺破她的斗篷，扎进她的左肩。

侍卫听到响动破林而来，她怕他不好解释，催他赶快离开。

“你放心，外祖母疼我，定会嘱咐大夫好生医治，我不会有事的。”

她怕他担心，还扯了个笑容。

彼时的韦梁平看着小公主的笑颜和苍白的脸，想起前年冬日雪中初见，她像个小侠女一样，跳出来赶跑了凡成王。如今自己身受箭伤，还担心他的处境。

生平第一次，韦梁平流下了泪水。

任凭母亲如何打骂，任凭他满身血痕，几次奄奄一息，都从未流过一滴泪。

坚强如他，在一个九岁小公主的面前，头一次湿了衣襟。

当时他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但有用得上他的一天，他定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若有食言，必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兑现自己当时的誓言。

这些事，洛黎她自己不记得了，韦梁平又怎敢忘记呢。

算了，公主叫他做什么，他做便是，有什么艰难险阻，自有他挡着。

只要公主开开心心的。

韦梁平怎么样都行。

……

“喂！”

洛黎伸着手掌在韦梁平眼前晃。

韦梁平眨眨眼睛，恍然未觉自己身在何处。

他看着洛黎，心中意动，沉沉喊了声：“公主…”

洛黎见他面色有异，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她斜眼看他：

“不就是伺候本公主穿了件衣裳嘛，怎么，委屈啦？”

韦梁平立刻拱手弯腰，“小臣是想起…”

他突然停住，话锋一转，“小臣是想说，这件外裙确实是不好穿，公主能穿上实属不易，已经很厉害了。”

洛黎扬起下巴，“是吧！怪不了我，都是这衣裳的错。”

她喜笑颜开往院中走去，恰逢一队妖奴前来送酒食。

石桌摆得满满当当，那队妖奴鱼贯而出，只留下之前在院中侍奉的那个站在桌边。

洛黎心情大好，坐在一张石凳上。

她看着一边的妖奴，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妖奴回答：“下奴没有名字。”

好嘛！又一个没有名字的…

“难道你的主人也是叫你‘喂’的吗？”

妖奴点头，“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我是府中世奴，我的母亲也是没有名字的。”

“哦，府中妖奴都没有名字？”

“只有一些得脸的大奴才由主人赐名。”

哦，这样啊…

“本公主今天高兴，赏你个名字吧！”

妖奴大惊，抬头看着洛黎。

洛黎打量眼前的妖奴，她这双眼睛生得极好，似有一汪清泉，又像有一片薄云，梦里出来的一样，若真似幻。

“梦云归处难寻，微凉暗入香襟。就叫‘梦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