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人清梦这件事，是很让人讨厌的。

尤其是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半夜有鬼上门非要拉着他谈工作，就有点受不了。

王德财此时就身披一块半旧的毛毯，眯着眼睛、哈气连天很没有形象的窝在沙发里，听着贾文峰的汇报。

“什么？要把基地的规模扩大一倍？”

“还要我把拨给畜牧方面的资金要回来，再从别的地方凑够一千五百万，一股脑的全投到基地里？”

“阿嚏，我说小贾呀，是我没睡醒，还是你在胡说八道啊？”

“这不扯淡吗！哪个没脑子的想出来的馊主意？”

不等贾文峰说完，王德财就火了，一把扯掉身上的毯子，横眉怒目的对着贾文峰喝道。

“你这大半夜的，找上门来把我叫醒，就来跟我说这些不靠谱的事？”

“喝酒了吧？脑子不清醒？还是特么被驴踢坏了？”

“赶紧回去吧，明早就K县委会了，有什么事到时候会上再讨论吧。”

平时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王德财，现在很是恼火。

这个小贾也真是的，大半夜的打电话非要来谈工作，心急火燎的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结果却净说些不着四六的话。

让他把投到畜牧产业的资金撤回来，怎么可能？

他王德财再糊涂，也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更别说这事听着就不靠谱了。

就算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能打造出一个全省第一的反季蔬菜基地，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自己凭什么跟着他一起疯？

而最关键的是，他在畜牧发展上已经栽了一个跟头，这么多年持续的投入，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好成绩，只能说是勉强维持。

摊子越铺越大，坑也越来越深。

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心血，以及县里的财政。

这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但都被他用强力的手腕给压了下去。

他本不是个弄权的主儿，为了这事也算是豁出去了。

贾文峰当初作为省城下放锻炼的干部，都被他给打压得够呛，就因为这小子非要去搞那个什么新型农业。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

县里每年就这么点资金，不赶紧把畜牧业发展起来，那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行业的大崩盘。

要是为了他的一个破想法，就抽调出为数不多的钱，不到半年的时间，畜牧行业就得彻底垮了。

所以，哪怕是省城来的，不管他有多深的背景，都要把他的气焰压下去！

不为别的，他王德财也不是个怕担责任的人，就是畜牧产业绝对不能垮，因为那关系到数万人的生计问题！

做为土生土长的安城人，他实在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虽早已经心里憔悴，却还不得不硬撑下去。

现在贾文峰居然说要撤掉那边的投资，就不光是开玩笑那么简单了，简直是要掘了他的坟啊！

也就是现在和他的关系缓和了，不然非得臭骂他一顿不可！

而贾文峰则还想坚持再谈谈，因为这事就不能上会，一个是时间太紧必须马上就做出决定，另外他也是怕真耽搁了基地的建设，要是错过年前的采购高峰，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王德财的态度却让他感到绝望，压根就不给他一点谈下去的机会。

好吧，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就见他也站起身来，不甘示弱的和王德财对视，质问道：“王德财，你还想犯错犯到什么时候？”

王德财一楞，转眼间已是满脸寒霜，对着贾文峰喝问道：“你，你说什么？”

“你确定是和我说话？”

“好！好！好！给你点笑脸，你小子还长能耐了是吧！”

“那你就给说说，我犯了什么错？今天要不说出个章程来，我跟你没完！”

贾文峰见状也不退避，依然保持着和他对峙的姿态，把这些年他为了保住那点面子，近乎偏执的持续投资畜牧产业，而导致安城县贫上加贫的现状，毫不留情的揭穿了。

他越说越是激愤，到了后来竟变成了训斥的语气，“怎么样，我说的没错的吧？”

“我的王书记啊，到了现在你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吗？”

“咱们产的牛奶只能卖给奶粉厂，可奶粉厂生产出了奶粉又卖不出去，就只能生产一批积压一批，等过了保质期再销毁一批！”

“不管你投入多少，都是在做无用功，这就是个无解的死循环啊！”

“你以为你的坚持是为民着想，其实就是丢不起面子，害怕别人说你办了件错事，宁愿拉着所有人为你的偏执陪葬，也不愿意去改正这个错误！”

贾文峰是真的豁出去了，哪怕是彻底和王德财决裂，他这次也要把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

他已经忍了很久了，关键时刻无须再忍！

“我没有！”

王德财是真的被刺激到了，双眼喷火的盯着贾文峰，歇斯底里的反驳道。

但随后，他却颓然的瘫坐在了沙发上，满脸纠结的说：“我承认当初是我太急躁了，在不了解市场的情况下，就贸然决定发展畜牧产业，还为此投入巨资建立了奶粉厂。”

“我也承认我这些年持续的投入，就是在竭力去维持现状，不至于让整个行业崩溃。”

“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能因为我犯了一个错误，就让好几万人没饭吃吧？”

“你以为我是为了面子，那是不了解我的苦衷啊，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贾呀，我年纪大了，也干不动了。你是省城来的，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救救咱们县吧······”

王德财一边说着，眼泪也跟着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都被击得粉碎。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坚持下去了，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他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又有着他看不透的深厚背景。

这一点他已经认识到了，也许充分的放权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相信，就凭贾文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能把蔬菜基地搞成这般的规模，想必是有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的。

看着一向威严的王书记瞬间崩溃，贾文峰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同是为官者，他虽然对王德财的做法很不赞同，却能理解他的初衷，无非就是想干出一番成绩来，能带领大家共同致富。

要说错，他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是都说什么改革开放，都说要发展经济，谁又知道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

同病相怜下，贾文峰发自内心的安慰道：“王书记，我为我刚才的态度向您道歉。”

“您也无需过度自责，毕竟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要我们不放弃，敢于去尝试，总能找到一条合适的路。”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我们的面前，我跟您保证，只要您能全力支持蔬菜基地的建设，三个月内就会产生收益，从而快速回款再反哺畜牧业！”

这时王德财也恢复了平静，听了他的话，不禁再次燃起了希望。

“如果你说的能够实现，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会支持到底！”

见终于说服了这个顽固的老头子，贾文峰也情绪高涨，意气风发的伸手道：“老书记，那咱们就合作一次，联手打造出一个全省第一的蔬菜基地，如何？”

王德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那就在我退休前，咱们通力合作，看能不能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