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在哪里?”他回头问道。老酋长一脸茫然:“什么粮食?”
“你们抢来的粮食!”塞米尔一个箭步跨过去,狠狠揪起他的衣襟,“这些人是为了粮食来的,全都给他们!”
“没用,我们死定了!”
“那就全部焼掉!”塞米尔冲他大吼,“告诉我地点!”
老酋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塞米尔捡起偷袭者的步枪,不耐烦的拽着老人离开了帐篷。远方的库房腾起火光,有人提前把粮仓点燃了。塞米尔撕下一块衬衫裹住伤口,两人搀扶着躲进城堡,发现仓库里堆满了武器,还储藏着大量动物油脂。刀剑都已经生锈变钝,但投石索还能用,塞米尔本来希望发现枪炮之类的现代化武器,只得叹了口气。塔楼中躲了不少逃命的人,瑟瑟发鬥的妇女把孩子搂进怀里,向太阳神祈祷,一见酋长就像突然有了主心骨,眼神一下子亮了。
“部落里的男丁呢?”塞米尔问道。老酋长说:“接到探子的消息,说海上军区的一支部队在观星山附近集结,他们准备趁夜前去偷袭。”
“是假消息。”塞米尔紧紧拧着眉,每说一个字,肺部都火焼火燎的痛。“你们难道没有留守卫?怎么连警报都没发出?”
“他们从悬崖爬上来,先从背后偷袭了城垛上的守卫,才闯进来大肆砍杀。”
塞米尔让人收起了吊桥,用石块和沥青封住城门,严阵以待。粮仓依然在燃焼,人们的心在滴血,塔楼里传来哭声。今年必然是个难熬的严冬。
塞米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企图忘记疼痛。有战士策马朝城堡奔来,对着城楼高声叫嚷,直到偷袭者把城堡团团围住,塞米尔才下令把滚油倒下去。一时城下哀嚎连连,他立刻示意将火把扔下去,火舌舔舐了滚油,熊熊窜了上来。马儿们发出惊怖的嘶鸣,循着求生本能朝城外冲去,把主人扔进了火海里,一时四方都响起恐怖的悲声,火中散发着人体焼灼的恶臭。
但因蒂人向来悍勇好鬥,在这种情势下,竟有人不要命的往城堡里冲。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城堡就像汪洋中的孤岛,有些妇女被之前的屠杀吓怕了,竟然从城楼上跳了下来,瞬间摔得脑浆迸裂。
“你们疯了吗!”塞米尔气急败坏,挥舞着枪管把这群女人全部赶回塔楼里。“敌人还没攻上来呢,你们就赶着去送死?”
众人吓得六神无主,聚在一起嘤嘤哭泣。只要有人沿着城墙往上爬,就会遭到雨点般的石弹攻击。不断有人从城楼上摔下去,零星的子弹和利箭从城下飞来。塔楼里热得像火炉,弥漫着恶臭,伤者被架到里面休息,石头用完了,他们就用弓箭还击。
火焼了整整一夜,到天明时终于渐渐熄灭,城堡里的武器已经全部告罄,只剩每个人手里的钝剑。敌人尚未离开,发了狂的要给战友报仇,塞米尔终于精疲力竭。星辰的光渐渐淡了,山巅从玫瑰红变成了金色,夜晨之际,万物逐渐变得明亮清晰,如在俯降的飞鹰眼中。
一支利箭尖啸着穿过入侵者的胸膛,将偌大的身体钉在了墙壁上。
塞米尔睁开眼睛,听到潮水般的喊杀声,利箭如雨而至,敌人惨叫着从城墙上掉落,战士们鱼贯入城,为首的少女鲜衣怒马,城中的敌众一见形势逆转,立刻翻身上马逃窜,却被陆续射下马。战士们狂怒的叫喊着,乱箭子弹齐发,马匹锐叫着滚下悬崖。
塞米尔的喉头一阵锐痛,手指紧握着石台,直到骨节发白。城门开了,罗克萨妮纵马奔向城楼,他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塞米尔再度醒来时,已经躺在整洁的床上,伤口涂上了清凉的药膏。他侧过头,发现罗克萨妮趴在他的床畔睡着了,微微张着嘴,神气天真,几缕柔软的额发紧贴着额头。他微笑起来,想替她拂去碎发,她却立刻醒了过来。
塞米尔张了张嘴,一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罗克萨妮连忙喂他喝了清水。
“我的朋友没事吧?”他哑着嗓子问道。罗克萨妮点了点头:“没事,乌鲁已经把他们放出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热切的望着他。塞米尔却说:“我想见见他们。”
罗克萨妮有些失望,揭开帘幕,让守卫把人带过来。片刻后,埃尔曼就一个箭步冲进帐篷,身后跟着芙蕾。“你的伤势严重吗?”
“我没事,你们还好吧。”
“我们砸破了窗户逃了出去,躲在山坳背后。他们忙着焼杀掠抢,完全没注意到我。”
“是瑟琳娜救了我。”芙蕾感激的望向女伴,“马贼冲进来时我都吓傻了,但瑟琳娜抢过刀砍伤了好几个人,带着我一路逃了出去,才和埃尔曼汇合。”
“我是正当防卫。”瑟琳娜面不改色。布莱恩调侃道:“听说你救了不少人,成了部落里的英雄?”
“英雄?”塞米尔失笑,“我只是为了保命垂死挣扎了一晚上。”
“大家平安无事就好。”芙蕾的眼圈红了,“商队里许多人被杀,我亲眼看到他们被砍掉脑袋。”
她述说了当晚的悲惨遭遇,埃尔曼搂着芙蕾,她靠在他肩头轻轻抽噎起来。瑟琳娜拍了拍手:“行了,塞米尔需要养伤,你就别再哭哭啼啼了。”
“好的。”芙蕾擦了擦眼睛,郑重的叮嘱道,“你好好养伤,多保重自己。”
塞米尔点了点头。众人离开后,罗克萨妮才回来,欲言又止道:“她……”
“她是埃尔曼的未婚妻,我的朋友。有问题吗?”塞米尔微笑道。罗克萨妮嫣然一笑,认真的说:“我之前觉得你是个懦夫,但我错了,请原谅我先前的无礼。”
她的脸上腾起红霞,艳光灼灼。塞米尔却岔开话题:“去陪陪你祖父吧,他一定被吓坏了。”
这场变故令部落的人口损失了三分之一,妇女在湖中洗净遗体身上的血污,捶打胸口,放声悲号,秃鹫在空中徘徊,啄食着尸骸。天明时,众人把遗体放在露台上火葬,一场巨大的火雨扶摇直上,把逝者的灵魂送入众神居住的天国。
拜祭过死者后,老酋长带着长长的车队穿越山脊,在风雪降临前来到了新的住所。那是一片河谷下游的平原,虽然没有坚固的塔楼和天险,却因迎着风口,雪积得不深。今年冬天来得早,草还没变黄就被积雪盖住了,马儿们饿久了,一嗅到雪下的绿草芳香就疯叫着扑过去。人们重新扎起帐篷,宰杀牲畜祭祀神明。人在悲痛的时候,更希望知道日月星辰在照常运作。
谷中开始飘雪,气温越来越冷,人们更乐意躲在帐篷里,在火堆上温着发酵的马奶酒,在絮絮闲谈中度过严冬。塞米尔最近经常被叫到酋长的帐篷里抄书,自从他救了酋长一命,后者就把他当作了自己人。酋长珍藏的古书在灾难中毁损大半,他已近耄耋之年,目力日趋下降,记忆力依然很好,塞米尔将酋长叙述的内容用图兰语誊写在羊皮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