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记载,宇宙女神乌斯玛尔孕育了众神之父乌林·帕克,他以一轮红日的形象从水面升起。图兰人把夜空视作冥世,白昼时,太阳神乘船由东往西飞跃天空,到了夜晚又由西向东穿越冥府。黑太阳是太阳神的影子和孪生兄弟,统治冥府。他为了争夺对光明世界的统治权杀害了兄长,把他的头颅挂在葫芦树上。但冥府的一位女神——血月亮触摸了葫芦,葫芦钻入她的腹中,她因而怀孕生下孪生兄弟西萨尔和瓦萨克顿。兄弟两长大后进入冥世,夺回父亲的骸骨,使太阳得以进入黑暗裂口重生。
几日前塞米尔和瑟琳娜讨论过这个话题,她认为解密神话的关键在“血月亮”上。
“古代神话讲述的是天文事件,宇宙女神象征着银河,乌林·帕克象征着太阳,但血月亮是什么?”瑟琳娜问道,“缺月?月全食?”
“严格来说,月全食发生时大气层把别的色光都吸收掉了,只有红光能透进来,才会出现血月。”
“这就是关键。血月亮触碰了葫芦——太阳神的头骨而怀孕,因此在编织神话时,血月和太阳必然同时出现在天空。但发生月全食时,人们是看不到太阳的。”
“我觉得不必太执着于血月。”塞米尔说,“日月同辉只会出现在太阳初升或者将落时。图兰神话中的神明并不是具象的天体。”
瑟琳娜挑眉,塞米尔在帐篷里挂起一副图,图上一共有十三个象形文字,二十个字符,每个象形文字对应不同的字符,共二百六十天。
“这是图兰失传的哈珀历。”他胸有成竹的解释,“我询问了乌鲁,历法的第一天指代金星。这里的头骨不是指太阳,而是指偕日升起的晨星金星,血月则是满月过后进入亏面的下弦月,即日出时东方银牙状的月亮。”
“神话中的‘黑暗之路’又是什么?”芙蕾问道,“葫芦树长在路旁,孪生兄弟又通过这条路进入冥府。它会不会指银河?”
“不。回想一下,当太阳神被黑太阳骗进冥府时发生了什么?”
“他通过黑暗之路进入冥府。道路对他说话……黑太阳假意接待了他……”芙蕾突然恍悟,“它说话了!这条路是一个口,一个黑暗裂口!”
“对,它还是宇宙母亲的产道,银河系的黑暗裂口。黑太阳杀死了兄长,把它的头颅悬挂在一棵树的岔口上,注意这里的岔口,它暗示了这棵树的真实身份。”
芙蕾和埃尔曼互相对视,一脸不解。瑟琳娜突然开口了。
“是黄道。”她肯定的说,“黄道与银河在人马座附近有一个十字交叉。”
“两千年前的图兰人就认识到了黄道的存在?”埃尔曼面露震惊。塞米尔耸肩:“为什么不可能?古代图兰人本来就是天文学的奇才。”
“这么说来,神话中的天文现象只可能出现在晚秋或者早冬黎明时的天空了。”瑟琳娜粗略计算了一下,“大概在冬至日前后十五天内。”
塞米尔赞赏的望着她:“不要忘了,这是两千年前的神话。由于岁差的缘故,太阳已经更靠近黑暗裂口了。”
“所以神话揭示了一个具体的日期?”芙蕾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塞米尔说:“我计算过了,这个场景只会发生在冬至日前二十天,后十八天的范围内。但今年很特殊,由于一个历法圈的完结,在冬至日午夜,昴宿星团会通过天顶,黎明时金星将会偕日升起。”
“这个日子到底暗示着什么?”一直沉默的布莱恩突然问道。他的专业是古代人类学,对天文学插不上话。瑟琳娜轻抚嘴唇,笑得风情万种:“瓦萨克顿建了一座倒影城,在兄长的寝陵中装满黄金和珠宝,可图兰总督把圣湖的水都抽干了,只挖出了淤泥,你说这座城市在哪里呢?”
“它……难道在特定的日期才会出现?”布莱恩骇然道,“神话里暗藏了倒影城出现的时间和位置?”
“去一趟就知道了。”
几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塞米尔身上,塞米尔平静的说:“别想了,只有图兰人才有资格登上观星山,乌鲁绝不会破例。”
“或许你可以娶……”埃尔曼迟疑着开口,芙蕾狠狠撞了他一肘子。埃尔曼只得把话憋了回去。如果娶图兰女子为妻,塞米尔就有资格登上观星山。但他能否为了她一生留在部落里?
仅仅为了进入圣城,他就可以欺骗一个无辜的女人吗?
塞米尔长叹一声,合上书稿走到帐外,凝视着灿烂的星空。银河宛如一条发光的玉带,横亘在清冷的冬日夜空中。在人马座附近,银河和黄道形成了一个六十度的夹角,周围散布着星尘构成的黑云,酷似一条黑暗裂口。
在神话中,银河是宇宙女神乌斯玛尔,黑暗裂口就是她的产道。远古图兰就有太阳神崇拜,但这位女神却是王室的舶来品。她在夜空中神秘莫测,充满了生机。四周山岭高峻,宛如通往群星的祭坛。塞米尔屏息聆听,风里仿佛传来神圣的低语。无数谜团盘桓在心头,他唯有沉思复沉思。
图兰王室究竟来自哪里?是谁迫使他们逃离祖国?羊皮卷中还藏着什么秘密?
这天晚上,塞米尔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四周暗如浓墨,黑暗深处传来潺潺水声。浓雾笼罩着水面,池中浮着一朵含苞的睡莲,叶子底下是漆黑沉重的池水。
周围没有一丝风,塞米尔涉水而行,泉源在水下缓缓涌出波纹,似是无意向前流动。在他经过的位置,水面像镜子一样亮了起来,由于光的来源还很微弱,仿佛蒙尘的古老铜镜,带着斑驳的锈痕。一片黑暗中,他听到了细微的爆裂声。睡莲绽开了第一片花瓣,在雾气轻轻游走的黑暗池塘,它缓慢的舒展身躯,花瓣渐次展开,一时满池塘都是花开的声音。
头顶黑暗突然破了一个孔,月光骤然垂下,他发现自己正置身满池荷塘,水中开满了睡莲。月光脉脉如流水,荷塘中银光闪烁。
“小家伙,你在这里做什么?”
塞米尔猛的回过头,岸上空无一人。对面是绘着树木雀鸟的墙壁,锃亮的宫门上,巨大的门环衔在狮子口中,门环俱已锈蚀,朱红的油漆斑驳。庭院幽寂,仿佛弃置已久,半人高的野草上凝着露珠。他觉得自己来过这里,他记得每一块破败的砖瓦,记得石缝里丛生的野花,夏天的时候塘中会蛙声连连,但现在四周一片死寂,仿佛被囚禁在时空的牢笼中。
他拾级而上,廊下的石灯笼闪烁着幽光,源源不断的记忆涌入脑海,告诉他前方是座神庙。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在为他指路。神庙已陷于颓垣败瓦,屋顶填塞着稻草,用削尖的木桩支撑。他停在神庙中,一个斑岩祭坛上方,铜盆里燃焼着圣火,终年不息。
塞米尔想起来了。据说国王和王储死去时,神庙的圣火就会熄灭。他仔细的为铜盆添上新柴,跪在太阳神的塑像前,合掌虔诚祈祷。好像只要这火一直燃焼,兄长就会在神的佑护下平安归来。孪生子的铜像矗立在阴影中,相对而立。西萨尔拄着权杖,瓦萨克顿手持镀金长矛,脸被烟和岁月熏黑。半晌,西萨尔漠然的脸上开始崩落,一块一块的金箔从脸上掉下来,象牙镶嵌的眼里流出了血泪。
一阵狂风从门外吹来,塞米尔吃了一惊,连忙用身体挡住火盆。就在这时,周围的场景慢慢消融,露出金碧辉煌的壁画。转眼间,他已身在一座寝宫。一灯独燃,锃亮的铜灯台上缠着镀金葡萄藤,桌脚做成狮子的四个脚掌。宫里点着檀香,猩红的帘幕垂着,墙上挂着一副满是伤痕的铠甲,散发着让人怀恋的气息。
他坐在桌前,正一板一眼的写着什么。一个人影从身后走来,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时不时侧头说话,神情温柔,宽阔的臂膀把他完全圈在怀里。
塞米尔立刻明白了,他就是那位英年早逝的皇太子。他努力回过头,却只能嗅到皇太子身上的沉香气息。兄长的身影越来越远,丧钟轰鸣,远方响起高声号哭,寝殿挂上了黑色的帷幔。他发现自己在黑暗的通道中狂奔,无数只手从身后拉住他,悲痛的面具掉下来,露出了喜不自禁的脸。他凄厉的叫喊着,手脚并用的朝前爬去,却被粗暴的拖回黑暗中。
兄长已经不在了。这世上唯一会保护他,疼惜他的亲人已战死在茫茫沙海。他仿佛来到烈日炙烤的海岸,秃鹫在空中盘旋,疾风扬起沙尘,覆盖了累累白骨。
眼前突然出现了光,瀑布般的阳光扑面而来。少年猛然勒住战马,回头望着朝他奔来的孩子。少年的面容因逆光模糊,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入他的脑海,如古钟轰鸣。
“无论是生是死,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他说,“你能等我回来吗?”